少年行(97)
阿恒看出了我体力不支,也不客套,开口便借了间厢房。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我靠着阿恒险些睡了过去。昏昏沉沉之间只觉得脚底下忽然轻了,侧脸贴上阿恒起伏的胸口,该是被人抱起来了。
这怀里暖的出奇,味道也让人安心,一贴上去就像在寒冬腊月里抱了个暖呼呼的汤婆子,一下子就离不开了。以至于身子底下有了实物也不愿撒手,再接着便觉着有人贴着我轻轻躺下来,以一双强健的臂膀将我圈在怀里,暖和又舒服。
“当心那个女人。”我把头埋进人怀里轻声道。
说完这一句再无力气,当即堕入黑甜的梦境里,再也出不来了。
这一觉睡的无比踏实,只觉得自己像块冰,慢慢融化在满腔灼热里。慢慢的,那里越来越热,逐渐演化成一块火炭。再后来,是被热醒了的。
耳边传来几声轻笑,“好了,别躲了,我出来就是了。”
冷过之后又开始发汗,我这才发觉自己身上只剩了一身里衣,都被汗水打湿透了。
阿恒掀起被子一角退了出去,我贪图那一瞬间涌进来的冷气,还没等消受,却又被阿恒把被褥盖了回来。
“我热。”我抬头埋怨。
“把汗发出来就好了。”阿恒不由分说,还给我掖了掖被角。
“就出来一条胳膊?”我试图跟人讨价还价。
“一根手指头都不行。”
“我真的好热,”被汗濡湿的鬓发贴在脸上黏腻得难受,身上也是一样,估计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也差不了多少。我只觉得自己快要被热昏过去了,出口的话也带上了黏黏腻腻的尾音:“阿恒,好阿恒……你给我留条缝。”
一向好说话的阿恒这时候却表现出难得的铁石心肠来,“你要是觉得不够热,我便再进去。”
“……不了,不了,”我登时就服了软,阿恒少年人的身子比我还要热上几分,贴上来的时候简直就像炮烙之刑,能把我里里外外都给烤焦了。
事已至此没有别的办法,我只好试着分散精力。初到这里时还是正当午,这会儿外头都已经黑透了,房间里黑漆漆一片只阿恒一双眼睛亮的吓人。
我被阿恒看的有点发毛,只好问道:“这户人家怎么个情况,家里几口人?除了那个女人还有谁?”
阿恒摇了摇头,“我抱着你睡了一下午,还没出去过。”
……好吧。
我换了个问题:“那你……饿不饿?”
细细想来,除了呛的那几口水,我们已经有一整天没有进食了,我被烧得糊涂了,没什么进食的欲望,但阿恒一个年轻气盛的大小伙子不应该不饿。
“不饿。”随话出口是一声低沉的咕噜声。
从阿恒肚子里传出来的。
我就知道,我在心里笑了笑,冲他点了点下巴,“你出去找点东西吃吧。”
阿恒盯着我,不动,也不说话。
我险些气笑了,“我不动,一根手指头也不会露出去,你去吧,给我也带一碗稀粥。”
阿恒似乎还是在犹豫,片刻后总算起了身,却是伸了一只手进被窝里,在我天突和神道穴上一点,我登时四肢软塌下去,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稀粥是吧?”阿恒冲我笑一笑,把被角掖得一点风都不透,“稍等,一会儿就好。”
“……”我心里默默把景行止及其上的景家十七位祖宗问候了一遍。
等阿恒出去了,房间里霎时静了下来,我跟黑暗对峙了一会儿,只觉得一滴汗从后背上滑落下去,生出几分麻痒来。
紧接着,这一点痒沿着不通的筋脉迅速传遍了四肢百骸,从每一个毛孔细细密密洇出汗来,就像有无数只蚂蚁从身上每一寸地方撵过去,每一处地方都在细微战栗着。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边清心咒,最后却全都变成了骂人的话,阿恒这混账玩意儿,熬个粥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正想着,门却被吱呀一声推开了,我憋了一肚子的气,只等着他给我把穴解开就先扑上去咬人一口。
那人轻手轻脚踱到床边,却又没动静了。
我在心里把人骂了一万遍,可下一瞬却猛地惊出一身冷汗来。
来的不是阿恒!
又过了一会儿,那人终于动了,轻唤了一声“小兄弟”。
是先前那个女人。
见我没动作,那人似是轻声笑了笑,紧接着一点尖细冰凉的东西从我脸上划过去,流连到颈侧,再往下,挑开了被褥一角。
我忽然觉得遍体生寒,身上细细密密发起抖来。
一条蛇似的腕子伸了进去,许是感觉到了被子里的湿热,轻声“啧”了一声,下一瞬,却把一只冷手猛地贴在了我胸口上!
第88章 去兮归来兮
那只手像是某种冰凉湿滑的软体动物,甫一附上来便遍体生寒,我顷刻之间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人起先隔着层里衣摩挲了片刻,见我不动之后又大着胆子往里,几乎把每根肋骨摸索了一遍才收了手。最后转过身去,开始翻我褪下来的那些衣裳。
我逐渐明白过来了,她是在找东西。
而我身上算的上值钱的东西,思来想去也就只有那支笔了。
可她又是如何知道我身上有笔的?
话说回来,自从我醒过来之后那支笔就没再看见了,睡之前我的衣裳是阿恒给脱的,那笔十之八九也在他身上,如今这女人敢明目张胆跑到我房里找笔,那阿恒呢?会不会有危险?
我心里一惊,隐约有个想法呼之欲出,霎时就把自己惊出了一身毛毛汗。
阿恒这厮胡闹也不看看时候,这种情况下我想帮他都没处使力。
那个女人似乎是翻了半天又一无所获,负气地把那些衣裳一扔,又重新把目光移到了我身上。
迎着外间微弱的烛光,那女人手里有什么东西微弱地一闪,我心里凉了一凉,还没想好对策,只听房门处有人轻笑了一声,“找这个吗?”
那女人猝然回头,我也循声看过去,只见阿恒轻靠在房门上,手里头正转者那只笔,另一只手上还提着个人,第一眼看上去是个孩子,再细细看来,那孩子长得敦实老成,脸上甚至还有胡子——是那个艄公。
看样子阿恒是跟我想到一块去了,这女人之所以敢明目张胆过来偷东西,身边必定还有一个帮手,而知道我身上有那支笔的,除了阿恒,便只有那个艄公了。
阿恒一手擒着艄公一边来到床边,抬手帮我解了穴,扶我起来,“没事吧?”
这会儿身上的冷汗已经消下去了,但余惊未消,我起来咳了几声,又拽着阿恒上上下下看了一番,“你没事吧?”
阿恒摇摇头,“我记着你跟我说的,留了个心眼,果然,这家伙想从背后偷袭我,被我当场擒住了。”
阿恒往前一拉,艄公立马向前踉跄了几步,那女人登时大骇,“你别伤害我家大郎!”
我打量了两眼那个女人,又看看了那个艄公,这大郎……是挺大郎的。
心中瞬时想起一句“大郎,该吃药了……”
阿恒手上使了点力气,“你们俩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个负责在鬼市往返摆渡,谋财害命,一个在这荒郊野岭打家劫舍,干的都是些阴险至极的勾当。等天一亮我便把你俩送到官府去,让县老爷裁决去。”
那女人眼看着逃脱不成,呜呼一声扑倒在地,鬓发凌乱了,带出几分我见犹怜的味道,哭嚎道:“少侠……两位爷明鉴,我们真没干过那些,就这一次被猪油糊了眼,还碰上了您二位本事通天的爷。苍天可鉴,我说的若有一句假话,愿遭雷劈,两位爷就饶了我们吧。”
“是是是,”那个艄公也跟着迎合,“我们是第一回 干,以前从来没干过。”
阿恒低头看了看我,我冲人轻轻摇了摇头。这女人的话不见得是假的,却也不可完全当真,如今我俩身处他人的地盘,防人之心不可无,断不能因为她几句话就放松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