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135)
阿恒却耿着脖子又上前一步,“我不走,今天我也把话撂这儿了,这次我回去便不走了,谁再敢伤他一根头发,我定要他偿命!”
景行止手里的长枪寒光一闪,下一瞬便抵在阿恒喉头,“逆子,你私自出营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抗旨不遵,君恩不恤,到底是谁教你的?”
“景将军!”我的心立即就提到了嗓子眼,有心想上前拦着,却又明白这些都是因我而起,一时心急如焚,却又愧疚难当,没忍住弯下腰去猛咳了两声,原本伤势已经见好了这会儿却又咳出两口血来。
“玉哥儿!”大狗子和小莺儿全都围了过来。
阿恒立即过来扶着我,“你怎么样?”
又过了片刻那股钻心的劲儿才过去,我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阿恒抬头冲着景行止道:“你从小就教我,犯我大周疆土者,非死不宥。可是如今我们在外拼死杀敌,他们呢!他们忙着争权逐利,甚至不惜以如此手段来伤害自己的同胞、我最重要的人!你也见过玉哥儿他伤成什么样,我只怕再晚一步这辈子就见不到他了,若是他们对娘亲也做出同样的事来,你也能坐视不管吗?!”
“住嘴!”景行止怒道,“今晚就罚你守夜巡视,若有闪失,军法处置!”
说罢再不理会我们,提枪走了。
又过了片刻阿恒才扶我起来,我叹了口气,“你又何必非要当面跟他呛呢。”
“早晚的事,”阿恒不甚在意道,“这件事迟早得吵一架,当着你的面我还能少挨一顿揍。”
“得了吧,”我摸了摸阿恒脸上还没消下去的巴掌印,“疼吗?”
“不疼,你不说我都忘了,”阿恒冲我笑了笑,又回头冲着两个小家伙道:“你俩回马车吧,晚上不要怕,阿恒哥哥守着你们。”
两个小家伙点点头,大狗子牵着小莺儿的手往回走,边走边道:“没事,阿恒哥哥没空守我们我也会保护你的。”
阿恒:“……”
除夕夜月色晦暗,我睡到一半被村子里的鞭炮声吵醒了,撩开车帘只见阿恒一个人不动如山地守在马车旁,身姿笔挺,如松如柏。
一听见动静阿恒就回过头来,冲我笑了笑,“你醒了?”
我嗅着河对岸飘过来的鞭炮味,忽然想起那年大家围在一起守岁的情形,笑意渐渐爬上了嘴角,“新岁了吗?”
“是,”阿恒笑道,“又长了一岁。”
想起初识阿恒的那年,我十七,他十五,一个人带着一条狗留宿在我的破庙里。夜里冷,他偷偷过来蹭我的被子,怕被我发现,大气都不敢喘。
现如今彼时的少年郎已经长大了,一杆银枪立于夜色下,护家国安定,也护夜夜长安
“冷吗?”我问他。
“不冷。”
“你过来,”我冲人招招手,等阿恒过来了我接过他手里的枪放在一旁,拉起他的手,抱在怀里给他暖着。
阿恒笑了,“还是你心疼我。”
“别的我也帮不了你,”我往手上呼了口气再覆上去,只觉得怎么都给他暖不过来似的,皱了皱眉:“怎么这么凉?你受得住吗?腿上的伤还碍事吗?”
“早好了,”阿恒恨不能跳两步给我看看,我却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有那么容易好。
急忙按下他:“要不你上来,我再给你看看伤口。”
“真没事了,我守夜呢,也不方便上去。”阿恒突然伸手,冰凉的手指在我脸上蹭了蹭,“能看着你就什么伤什么病都好了。”
那只手擦到嘴唇,我轻轻启唇在他指尖上咬了咬,舌尖扫过,一股铁锈味。
阿恒那边突然没了动作,半晌后才压低了声音吐出来一句:“你当真是要憋死我啊。”
我愣了愣,明白过来没忍住笑出声来。
“对了,你还记得这个吗?”阿恒从怀里掏出一只青色的香囊来。
物件老旧,四围已经磨起了毛边,颜色也褪的差不多了,上头还沾染了其他污物,颜色黯淡,像是血迹。
回忆上涌,我喉头动了动,“这是我送你的那个香包。”
阿恒低头把香包打开,先是拿出了一撮头发,小心翼翼收在手心里,生怕被夜风吹走了一根。随后又从里头掏出来一张纸片来。
是张符纸。
当初凌崖子留宿破庙,我拿一两银子跟他买的,缝在香包的最里层,不曾想还是被阿恒翻出来了。
“我当初被围困在漠北的时候每天都要拿出来看几遍,也是在那时候,我才发现里头藏着东西。”阿恒把符纸抖开,纸上沾了血,符文已经模糊了大半,阿恒接着道:“那次我们被围困了整整一个月,可就在我发现了符纸的第二天我们终于等来了我爹带领的天宝军来援。那是我第一次相信凌崖子可能不是个大忽悠,也是由衷高兴……”
阿恒把我借给他防身的匕首拿出来,在刀鞘里捣鼓了片刻,往马车壁上一磕,竟然掉出一张一模一样的符纸来。
“你……你怎么……”我一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我天天带在身上的匕首,我却从来没发现里面还有东西!
“我当时确实不信凌崖子,可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能帮你趋吉避凶,我也愿意试。”阿恒把两张符纸叠在一起交到我手上,“如今看来,我试对了。”
第127章 京城
往后的路果然越来越不好走,沿途又被伏击了几次,最严重的一次整辆马车从悬崖边上翻滚而下,在一眼看不见底的地方分崩离析。还好景行止早有准备,提前让我换到了另一辆车上。也正是因为这次偷袭,竟真的让阿恒逮到了一个活口,当即就卸了下巴取走了他藏在后槽牙里用来自杀的毒药,又卸了手脚关节,派专人看守着,势必要把这唯一的证据带回京去。
自那天之后阿恒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无论我什么时候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几乎都能看见那道身影笔挺地立在马背上,英姿勃发,风采灼人。
等到队伍休整用饭的时候我把阿恒叫到车上,想给他看一看腿上的伤势,顺便再检查一下这几场恶战下来他身上有没有再添新伤。回头找个药箱的功夫,人就靠在车舆上睡过去了。
我看着那张只有在睡着了才敢流露出一点倦色的脸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队伍休整的时间很短,在这期间还得抓紧把午饭吃了,错过这顿下顿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可阿恒睡得这么沉,让我又实在不忍心叫醒他。
最后我还是提着药箱没发出一点声音让他睡了一个好觉,直到集合的口令响起阿恒才清醒过来,我赶紧把手里的干粮塞给他让他吃上几口,阿恒一边往回走一边嘴里塞得满满地冲我笑,好像吃的不是难以下咽的干粮,而是什么珍馐美食。
我一时间又好笑又心疼,再一看手里,又忘了给他换药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几次偷袭都被景行止防住了,越靠近京城反倒是越发平静起来了,一路安安稳稳进了京畿,队伍行进逐渐缓慢,景行止不知从哪里调了一辆囚车过来,我一看便知道这是为我准备的。
我还没动作,阿恒首先就暴起了:“这是什么东西?给谁的?谁让你们拉来的?!”
“我让拉来的。”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景行止稳步上前,“你待如何?”
“谁的命令也不行!”阿恒身子紧绷,手里的银枪紧握,宛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狼狗。
“这一路上我由着你胡闹,如今长安城内,天子脚下,岂容你放肆!”
父子之间又是僵持之态。
“阿恒,”我急忙下车制止,“景将军是为了我好。我本就是逃犯身份,若再是坐着马车一路招摇进城,便是蔑视皇权,不过留下一个任人拿捏的把柄,于我别无益处。”
阿恒冷哼了一声,“他不过是怕你连累他的仕途。”
我冲景行止行了一礼:“多谢景将军一路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