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148)
“等一个契机,”老相爷的话没挑明,反倒问我:“阿恒走了有多久了?”
“正月十六走的,到今天刚好是两个月零二十天了。”
老相爷点了点头,又问:“来信了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
阿恒走后一个月我收到过他一封信,他带兵从白水城借道,那封信是在白水城外写的。字就不必说了,他平时好好写我都得连猜带蒙才能看的懂,这封估计得是在马背上写的,也就能辨认出个大概。一是说他已经把滕子珺收编入伍,算是兑现了当日的话。第二件事则是感叹时事,如今突厥占领了甘州肃州,连带着周边百姓也受了牵连。这一路上十室九空,很多人都是领着妻儿老小漂泊在路上,流离失所,饿殍遍地,我大周已经有近百年没看见过这种情形了。
我心里有了个大概,“你是说,陛下在等阿恒?”
老相爷点头笑了笑。
“等他?”林老头愣了愣,“等那小子干什么?等他打胜仗?可就算他打了胜仗又跟大……跟四皇子有什么干系?”
“四皇子是谁带回来的?如果知道自己的努力能换来四皇子在宫里过得顺遂,阿恒会不会在战场上更拼命?”老相爷道,“当初的陈楚山和陈皇后,如今的景行止和景皇后,难保就不是将来的阿恒和四皇子,后宫牵制外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咱们这位皇帝陛下最深谙就是制衡之道呐。”
我蓦地哽住,突然觉得嘴里的蜂蜜水甜得有点发苦。
送走了林老头,隔了没两天就又来了位稀客。
我开的门,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见礼。
迎头的是二皇子李钰,照旧把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紫金冠、杏黄袍,生怕别人看不出他出身高贵。
在他身后还跟着个随从,身子娇小,脸色苍白,乍看不起眼,可再一细看,我心里不由一寒。
是当初出现在白水城的地牢里又神秘消失的那个半大少年。
“我早该过来看你了,这阵子事情太多,耽搁了。”李钰说着就要往里进,“父皇说让我登门道歉,我今日特地带了丁一过来跟你解释清楚。当日的事纯属误会,我听到你还活着心里高兴,原意是想让丁一过去接你回来,没曾想他会错了意自作主张。我已经罚过他了,若是你还觉得不解恨,尽可以自己动手,他敢动一根手指头我就给他剁了。”
身后跟着的半大少年冲我拱手一笑:“但凭柳公子吩咐。”
我一看到这人就想起当初地牢里的情形,几乎是忍不住地一阵阵反胃,险些把晌午吃的青菜豆腐汤吐出来。
我手扶在门栓上,指尖好似嵌了根肉刺进去,心道自己怎么就这么手欠,抢着开这扇门干嘛?
我轻轻摸着那处,摸不出痕迹,却又知道它就是在那里,倒也没有多疼,可就是膈应。
我不看他,冲李钰道:“既然是误会,说清楚了就好了。”
“这可不像你,”李钰提唇笑道,“我记得你可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柳祭酒罚你就让他在讲堂上下不来台,李玦惹了你你就去御前告状,好在咱俩是一伙的。”
李钰特地咬重了那个“一伙的”,再一细想,可不是嘛,李玦身为大皇子,我一回来就被禁了足,心里估计早已经记恨上我了。而李钰只是轻飘飘落了个上门道歉的处罚,乍一看上去,谁都以为是我告了状,已经自动把我归到李钰那一伙里了。
“这样吧,”李钰偏头冲丁一道,“你自断一只手,便算是向小书谢罪了。”
那个半大少年竟然一点没犹豫,从后腰摸出一把匕首便向着自己手上砍去。
“吵什么?”最后时刻还是阿福叔从房里出来才打断了动作,阿福叔扫了我们一眼,压低声音道:“老相爷吃完了药刚睡下,你们要说话出去说去。”
李钰一愣,笑了,声音随之也收敛了些:“原本还想拜见一下老相爷,看来今日不凑巧。”
阿福叔又道:“玉哥儿,老相爷说醒了想吃你做的玉糁羹,你提前下手吧。”
“好。”我点点头。
阿福叔转身回了房,这逐客令已经下的很明显了。李钰身为皇子,连被请进门喝口茶的待遇也没有,心里什么滋味不可知,但面上倒还看得过去。
“既然如此,我便不叨扰了,”李钰示意丁一把刀收起来,又冲我笑了笑,“改日我做东,请你到京城最好的酒楼吃酒,你可一定得赏脸来啊。”
我点点头,心道先应承下,到时再找法子推脱就是了。
送走了李钰关了院门,一拐过影壁墙便见老相爷正靠在窗边喝茶看书呢。刚刚与李钰周旋惹得我口干舌燥,自己上前讨了杯茶水喝,一饮而尽之后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他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了?”
老相爷头也没抬,又翻了一页书,“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具体是个什么样子我也说不出来,可就是觉得跟小时候不一样了。小时候他也喜欢打扮得花枝招展,也是一肚子花花肠子,可不会让人觉得瘆得慌。
我接着问道:“他身边那个丁一是怎么回事?”
老相爷捏着页纸摩挲了一会儿,才道:“有人说那是他亲弟弟。”
“他亲弟弟?怎么可能?我怎么不知道陛下又添了位皇子?”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到一半突然回过味来,猛咳了两声:“不会是齐贵妃……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老相爷低着头慢慢翻书,不再言语了。
第三个人傍晚方至,我刚布好饭菜便又听见有人敲门,这次长了记性,让小莺儿先去打探一番,若再是什么我不想见的人,便直接想办法回绝了。
不一会儿小莺儿回来了,冲我摇了摇头,道来的只有一个人,这次是个陌生模样,点名道姓要找我。
我怀揣着满腔疑惑出来,只见院门外站了个细高个儿,一身蓝布衣,看见我冲我拱了拱手,“你可是柳存书?”
我跟着回礼,“阁下是?”
“我叫俞大成,是韩棠韩大人让我来的,”那个细高个儿道明来意,“让我明天带你进翰林院。”
第140章 四当
次日一早阿福叔回家探亲去了,我早早起来做好了饭,给菜园子浇了水,又给老相爷煎好了药,草草吃了两口小莺儿才从房里出来。两只小辫一只朝天一只坠地,打着哈欠问我:“玉哥儿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不是我早,是你太晚了,”我胡乱扒了几口饭菜,“一日之计在于晨,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日上三竿了还不醒。”
小莺儿不服气地撇撇嘴,“老相爷不也没醒。”
话音刚落只听见堂屋里就传出了老相爷的声音:“我醒了,早就醒了,哎呀这老胳膊老腿儿,就是起得慢些……”
小莺儿悻悻地吐了吐舌头,坐过来伸手就要抓馍馍。被我一筷子敲在手背上,“洗脸去。”
小莺儿捂着手直龇牙,拿一双大眼睛直瞪我,被我无视掉之后只能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到井边打水。
边洗脸边问我:“玉哥儿,你为什么只让我洗脸,不让我洗手呢?”
我抬头看了看她,笑了,“你不洗手怎么洗的脸?”
小莺儿看着满手的水愣了片刻,猛地一头扎进了水盆里,憋了几口气吐了一串水泡之后又猛地一仰头,甩了我一身水。
小莺儿:“看玉哥儿,我不用洗手也可以洗脸了!”
我:“……”
吃完了饭天色也才刚刚擦亮,方才就吆喝着早就醒了的老相爷到现在也没出来。我只好嘱咐小莺儿多照看点。又找了本《论语》摊在她面前布置好今天的功课,才在小莺儿的怨声载道里出了门。
没成想一出门便看见昨天那个细高个儿俞大成就站在门口。
我约么了一下时辰,卯时还不到,这人看上去却好像已经等了好久了,急忙冲人拱了拱手:“俞兄等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