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157)
“是真疯了,”那个瘦官差回道,“正常人哪有这样的啊,上差不瞒你说,这一路上要不是我们看着,他早死了八百回了。”
“你们两个辛苦了,”韩棠总算是松了手,掏出两块碎银子随手打赏给了两个官差,“人我接了,你俩可以交差了。”
两个官差接到银子满意了,拱了拱手刚要交接钥匙,一顶靛蓝小轿却迎面停下了。
轿里的人没露头,只一道声音传了出来,“这人我要了。”
这会儿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门楼上掌了灯,两个城门郎正忙着关城门,看这边有热闹,频频往这儿看。
胖瘦官差愣了愣,试探道:“这位上差又是?”
靛蓝小轿旁站着的下人撩起轿帘,一只金丝夔纹靴落了地,再一躬身,整个人就从轿子里出来了。
天色有点暗了,人长什么样子我没看清,只看到了一件杏黄色的披风。
韩棠第一个把人认出来了,到前头跪下,“下官韩棠见过大皇子。”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般跪了一地。
大皇子李玦,难怪看着眼熟,当初我还在宫里时就跟我不对付,因为我跟二皇子调皮捣蛋的时候总是不带他。不带他的原因也简单,阿谀奉承的人多了,这人惯出来一身臭毛病,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我们来找他玩还得求着他恩赐一般。我偏就不好上赶着逢迎,冷落了他几次,这梁子就结下了。
李玦四下里扫了一眼,直到躲在角落里的小商贩也跟着跪下,这才满意了,摆摆手道:“都起来吧。”
说着就要往囚车走去。
韩棠拦了一下,“下官受命调查杨鸿飞私吞军饷一案,人已经交接给我了。”
李玦盯了韩棠半晌,猛地把人一推,“你算个什么东西。”
韩棠往后退了两步,皱了皱眉,李玦已经径直越过他来到了囚车旁,捂着鼻子打量着车里的人,好半天才抬了抬手,“这人是我舅舅,如今我要把人接走,来啊,把车门打开。”
那个瘦官差拿着钥匙犹犹豫豫上前来,眼看着要开门,我一步上前,拦了下来。
李玦总算正眼看了看我,“你又是谁?”
我冲人拱了拱手:“下官柳存书。”
“柳存书?”李玦又念了一遍,突然恍然大悟,“小书……是你?!”
“下官协助韩大人彻查此案,还请大皇子不要让我们为难。”
李玦看着我一会儿,突然笑了,“你还知道你如今在我之下,做下的就得有个做下的自觉,跪下!”
人绝对不能让李玦带回去,不然别说军饷,只怕人也见不到了。
我一把抓过瘦官差手里的钥匙握在手里,再笔挺跪下,“恕下官不能从命。”
李玦一脚便踹了过来,“你还当这是小时候,有父皇护着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这一脚正踹在肩头的悬魂钉上,一股锐痛直冲脑门,我往后倒过去,直到被什么扶了一把才将将稳住。
“圣旨在此!”韩棠站在我身后,手持一卷黄绢而立,“众人接旨。”
李玦愣了一下,这才恶狠狠瞪着韩棠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翰林待诏韩棠彻查杨鸿飞一案,所到之处,如朕躬亲,所得结果直接向朕禀报,任何人不得干扰,钦此!”
韩棠把圣旨卷起来往李玦面前一递:“殿下还要再看一遍吗?”
李玦忿忿地咬了咬牙,他虽然跋扈,但公然抗旨的事还做不出来,站起来狠狠瞪了韩棠一眼,一甩袖子,走了。
我握了握手里的钥匙,这才松了口气,扶着囚车站了起来。
“把人送到刑部大牢,”韩棠一边走一边吩咐下人,“让玉成把大牢的灯给我掌起来,我要连夜提审杨鸿飞。”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韩棠到底是好人坏人?
第148章 刑讯
我在刑部门口的小摊上吃了个煎饼,韩棠要夜审杨鸿飞,这一审也不知道审到什么时候去,我怕到时候杨鸿飞还精神着,我已经饿晕了。
吃完了赶回大牢的时候,被大牢里灯火通明的场面晃了一下。
景策为了自家弟弟也是下了血本,这估计得是把刑部大牢一年的灯油份额都点上了才能出来这个效果。
沿着灯火一路进去,韩棠还没到,杨鸿飞已经被拉过来就位了。
可能是之前的样子太上不了台面,如今人已经被冲洗干净了,换了身衣裳,半坐半跪地瘫在地上。头低垂着,头发还在滴水,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什么,整个人都在细微抖着。
之前在马车上太黑,没看清样子,这会儿总算看清楚了。这人看着年纪也不是很大,四十上下,不知道是一路上受了为难还是本身就是瘦得厉害,双眼凹陷,背脊佝偻,一双眼睛没了神采,痴痴看着地上一滩水。
景策在杨飞鸿身旁徘徊了一会儿,见我进来问道:“这就是杨鸿飞?”
我点头:“刚刚验明正身了,就是他。”
“怎么这幅样子了?”景策皱了皱眉。
“说是半路上疯了。”我打量着景策身后的人,有胆子谎报十几万人的空饷,会这么轻易地说疯就疯了?
景策突然凑近过来小声道:“听说刚刚大皇子去劫囚了?”
我想了想,轻轻点了下头。
“那……是不是他……”
话还没说完韩棠也来了,径自来到案桌后头坐下,瞥了我俩一眼,“闲杂人等回避。”
“赶我走呢,”景策冲我笑了笑,又对韩棠摆了摆手,“这就走了,有什么需要的就去前衙找我,今夜我坐衙。”
韩棠也不客气,“送壶浓茶过来。”
“唉……是,韩大人。”景策轻叹了口气,无奈笑了笑,带着他的人出去了。
景策的浓茶来的挺快,不过不是他自己送过来的,可能为了避嫌,打发了一个老头过来,把茶放下就走了。
韩棠给自己倒了一杯,又递了一杯给我,“今晚可能要通宵了,别睡着了。”
“……”我接过茶来,吹了吹浮沫,喝了一口。
“啪”的一声惊堂木拍在案上,我手一抖,险些把茶杯扔出去。带着些许怒气偏头看过去,才见韩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那一杯热茶喝完了,这会儿手里拿着惊堂木,脸色严肃了起来。
我只好赶紧收了杯子,在一旁的凳子上正襟危坐。
“堂下所跪何人?”韩棠问。
杨鸿飞盯着从自己身上淌下来那滩水无动于衷。
“跪好了!”韩棠又是一拍案。
这惊堂木是块上好的黄花梨,声音脆耳,每次都能吓我一个激灵。杨鸿飞却好像是失聪了,直到两个狱卒上去强行把他提溜起来,摆正了。
“杨鸿飞,你不用跟我装疯卖傻,”韩棠离了座位来到杨鸿飞面前蹲下来,“今日陛下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没人能保得了你。甘州大败,将士折损殆尽,军粮军饷不翼而飞,每一条都是不宥的大罪,够你全家凌迟个百八十回了,你就不想为自己辩护几句?”
一旁的书吏刷刷刷记着,这些到时候都得面呈给皇上。
“除夕当夜,突厥突袭甘州大营,那是你号称足有三十万大军的大本营啊,一夜之间折损掉了十几万人,那时候你在干什么?你在吃肉喝酒,你在歌舞升平,你眼睁睁看着你的将、你的兵沦为别人的刀下亡灵。你还记得那一夜吗?敌人的刀有多冷?有多少热血泼洒黄沙?有多少人嘶吼着让你救他们?你身为一军主帅,你连头都不敢回,你选择了弃他们而逃!”
杨鸿飞表面上还是无动于衷,但我能听见他牙齿打颤的声音。
皇上命韩棠来主审这个案子确实没看错人,韩棠知道杀人诛心,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再重现当日的情形,不可能会无动于衷。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敢回去,”韩棠继续道,“因为你没有人了,你所谓的三十万大军就是个幌子,那一战你损失的不是一半人马,而是近乎于全军覆灭!你很清楚,那一半人不过是一个存在于军册上的名字,是你骗取朝廷饷银的一个幌子,他们拿不了刀枪,没法为你浴血奋战,所以你除了弃甲逃跑没有别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