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179)
“太平盛世里我们有一处小房子,耕着半亩薄田,养着三五鸡鸭,大狗子在习武,二狗子在读书,小莺儿无忧无虑哼着小曲儿浇她的花,”我在阿恒掌心里抠了抠,“你都忘了吗?”
阿恒轻轻笑了笑,步子也轻快了,“那些我当然记得,我还记得柳铺集上人山人海,我在集上一眼就看中了你。”
我笑道:“你明明是看中了我的山参。”
“山参一看就是好东西,”阿恒道,“你也一看就是可心的人。”
河道在地下盘曲环绕,分叉不少,好在泥土湿润,很轻易就能找到之前那些人的脚印。人在一片黑暗里就容易忘记时间,我和阿恒边说边走,从以前说到现在,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终于有了一点亮光。
说是亮光,其实也不怎么亮,外面天色应该已经暗下来了,但相较于地下河道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这点亮已经很醒目了。
阿恒看着头顶的井口那一个圈道:“还是我先上去,确定没问题之后再来拉你。”
“如果这里就是那群人上去的地方,那他们很可能还在上面没离开,你一定要小心。”
阿恒点头笑笑:“放心,当初我孤身一人去探查敌营的时候,那么多人都没发现我,更何况这几个人。”
我皱了皱眉,没等再嘱咐几句,阿恒已经一蹬井壁,窜上去近半丈高。
阿恒很快就到了顶,小心翼翼探头出去看了看,紧接着便身手敏捷地翻了出去。
我一直仰着头朝上看着,生怕阿恒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再回来,心想他若是被人发现了再跳回来,说不定我还能接他一下。
当然,大概率应该是被他砸死了。
一直到我仰得脖子都酸了阿恒还是没回来,我心里不由慢慢慌了,要是什么情况都没有,阿恒个不至于逗留这么长时间,可真要是上面发生了点什么,那他这么长时间没回来会不会有危险。
就在我考虑要不要学着阿恒的办法爬上去看看时,井里突然垂下来一条绳子,紧接着阿恒的脸出现在井口,冲底下喊:“上来吧,这里没人。”
没人你怎么这会儿才回来?我忍着心里的疑惑把绳子在手上缠了几圈,感觉到绳子一点点抻直了,再一踮脚,就离了地。
看着眼前的一方井口理我越来越近,我隐约都能看清楚阿恒脸上的表情了,却读不懂他表情背后蕴含的深意。
说喜不是喜,说悲也不是悲,他到底是在上面看见什么了,这么一脸的高深莫测?
直到距离足够近,阿恒伸出一只手来把我拉了上去。
双脚刚沾地我就开始打量,“怎么这么久?你看见什……这是……”
我一时间愣在原地。
远处两座山头遥遥相对,夜幕之下已经起了雾,从半山腰开始全都淹没在一片云雾中。近处是一座院子,院门口立着三棵隐没在暗处的树,院子里有一间北屋两个耳房,看样子像是由座土地庙改造来的。
我明白阿恒脸上的表情由何而来了。普济寺石井底下的暗河,连着牛角山脚下的破庙,而我在这座破庙里,足足生活了十几年。
第166章 旧宅
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会通过这种方式回到这里。
“这里变的太多了,”阿恒四下看着,又看了看我,“我怎么觉得都有点陌生了。”
算起来阿恒也有两三年没回来了,觉得陌生在情理之中,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也觉得这里陌生了。
离开不过半年,破庙已经大变,因为长时间没人住,院子里的草都有半人高了,北屋的墙角下已经塌下来了一层墙皮,房顶也塌了一块露着星光。后院的鸭棚也没了,里面的鸭子不知所踪,不知道是被人吃了还是已经逃出生天了。
当年刚到这里的时候每天都觉得它要塌,可它在风雨飘摇里那么些年也没真正塌过,偶尔掉两片瓦片恐吓你一下,再过个十年八年也还能住。
可这才离了人不过半年时间,它就真的塌了。
可见什么东西少了支撑他的那点精气神就成了一副空架子,摇摇欲坠指不定哪天就没了。
可有些东西是变不了的,比如曾经萦绕在这里的欢声笑语,那些刻在我们心里的回忆,不管过去多久都不会褪色。
“我盘的灶台还在呢,”阿恒的声音从柴房里传出来。
柴房是后来新建的,所以还算完整,不光灶台在,大狗子当初给将军煮解药汤的药罐子都还在,药渣子糊在罐底,黑黑的一层已经看不出有什么药了。
阿恒紧接着又进了我俩睡觉的那屋,我心里猛地一阵紧张,当初范二陈尸在房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虽然知道尸体肯定早就没有了,我还是有些不安,生怕阿恒从地上的蛛丝马迹里看出当晚的情形来。
好在天色已经暗了,地上又落了厚厚一层灰,除了桌椅有些凌乱已经看不出别的东西来了。
阿恒扶正了一把挡路的椅子,来到被褥凌乱的床前,皱眉看着一只已经空了的盒子。
那是当初我用来藏钱和装阿恒寄来的信的盒子。
现如今盒子歪七扭八地躺在被褥间,里面空空如也。
“当时的情形很混乱吧?”阿恒道,“你最珍贵的东西都没带走。”
我打岔道:“我最珍贵的东西不是你吗?”
阿恒回头看了我一眼,看得我登时就有点心虚了。阿恒回过头去继续道:“这个盒子可是你的命根子,你一直藏在床底下,谁都不让碰,恨不能一天把里面的铜板数三遍,你当我不知道?”
“钱财乃身外之物,”我把阿恒的手拉过来,“我的命根子还在呢,不信给你摸……”
阿恒一把握住了我的腕子,惊了我一跳,这力道要真是捏在命根子上,可能真就没了。还没等我劫后余生,阿恒压得低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这些话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要是当时我在这里,就不会有后面那些事了。”
我把阿恒往前带了带,用一只手轻轻揽住他,这一整天连惊带吓,再加上往事不堪回首,只觉得身心俱疲,靠在他肩头闭了闭眼,“咱们不说这些了,行吗?”
好半天才听见阿恒哑着嗓子轻轻回道:“不说了。”
我又何曾没想过,当初要是阿恒在这,范二和艄公他们一定不敢来犯,大狗子不会因为我失手杀了范二,我也不用为了保护大狗子把他的身世公布出来。
可一切已经发生了,事情发展到如今地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回头了。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却连顿像样的饭也没法做给你吃。”我直起身来冲阿恒笑了笑,“不知道阿恒大侠打兔子的技艺有没有退步,还能给我打一只回来吗?”
家里的陈米都生了虫没法吃了,今年大旱,井里的水也干了,好在我知道牛角山脚下有一处从山上下来的冰雪水,去接了一大盆回来,水刚烧开,阿恒就拎着兔子回来了。
我急忙恭维道:“阿恒大侠果然技艺不减当年。”
“牛角山下的这些兔子我太熟了,几年不见又生了好几窝了,它家洞口在哪儿我都门儿清。”阿恒蹲在门口手脚麻利地把兔子皮扒了,“那些老一辈的兔子估计还都认识我,一见着我跑得贼快,那些小辈就不行了,估计这些年没什么天敌,已经不学逃命的本事了,我都一抓一个准。只可惜将军没来,它要是来了我俩配合能抓它个十只八只的。”
我把阿恒扒好的兔子接过来洗干净了,表面抹上一层盐巴,用刚从野湖里采的荷叶一包,裹上泥巴扔进了灶膛里。
“大狗子抓兔子也很厉害,”我边往灶膛里添火边道,“柳铺集停了的时候,我们想吃肉了就让大狗子上山,还能指定品种,兔子野鸟山鸡,最厉害的时候打过一头野猪。”
阿恒沉默了片刻才道:“把他绑在宫城里耽误了。”
一只兔子我俩勉强能吃完,饭后把床铺稍微收拾了一下,我俩躺在床上,对着房顶上那个窟窿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