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175)
艄公说的关于蒙面的事应该是真的,走出没多远就碰上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截腕子粗的铁链子,链子另一头拴在一个人脖子的项圈上。被铁链子栓住的人就没带面具,看得出是个身形样貌都不错的男人,只是瘦得厉害,身上只有一块破布蔽体,尚不能盖住全部,隐隐能看出腿上身上好几处鞭痕来。
拿着链子的那个人看了看阿恒,又看了看我,上前问道:“兄弟你这货不错啊,从哪儿弄的?不拴住了你也不怕他跑了?”
“他不会跑的,”我一抬手,阿恒立即伸过来与我十指相扣,我冲那人晃了晃,“你看,这不就栓住了。”
在那人目瞪口呆之下我带着阿恒扬长而去。
鬼市说大也不大,一炷香的功夫就能走到头,我们在一众妖魔鬼怪里转了一圈,没见着有什么跟“大帅”有关的人或物。
阿恒问我:“你看着有什么可疑的吗?”
我摇摇头:“可疑的不在,不可疑的也不在。”
“什么可疑不可疑的?”
我笑笑:“可疑的是‘大帅’,没见着人。不可疑的是那个道士,也没见着人。”
阿恒愕然:“那个道士还不够可疑吗?我看属他最可疑。”
“他也是来查那个大帅的。”我道。
阿恒慢慢回过头来:“你怎么知道的?”
“他自己说的啊。”
阿恒轻轻眯了眯眼,语气沉了下来:“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笑了:“在船上时说的,他说‘身侧有鬼,万望当心’。”
阿恒愣了愣:“这话怎么有点儿耳熟?”
我点点头:“当初他对吴大人也是这么说的。”
阿恒明白了:“他就是给吴清方通风报信的那个道士!”
转而又压低了声音:“那他说的有鬼,指的是周围这些鬼,还是……”
阿恒用余光瞥了瞥正在一旁张望的小矮子。
我也轻轻点头:“我也觉得那个道长找上他并非偶然。”
我又走了两步阿恒没跟上来,等我偏头看过去,只见阿恒站在原地斜眼看我:“刚刚还是道士,这会儿就变成道长了?”
我不禁失笑:“阿恒大侠,你有三岁吗?”
阿恒瞪着我道:“就算我三十岁、六十岁、九十岁,有人背着我偷偷摸摸跟你说话我还是会不高兴!”
我指着他:“两岁半,不能再多了。”
阿恒嘿嘿笑了起来,“那我要吃糖葫芦。”
我环视了一圈,“糖葫芦没有,血馒头行不行?”
阿恒跟上来拉着我的手晃了晃,笑道:“成功被你说得没胃口了。”
刚走了没两步,却又停下了。
我无奈回头:“景两岁半,又怎么了?”
“不太对,”阿恒神色凝重,“你听。”
我侧耳听了下,只能听见人声虫鸣,这些声音一直都有,没什么稀奇的,问道:“怎么了?”
“是马蹄声。”阿恒道。
又过了几个弹指我才听到了阿恒所说的马蹄声,而且不止我听见了,所有人都听见了,一直默不作声地艄公瑟瑟地后退,口中喃喃自语:“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谁来了?”阿恒问。
不等艄公作答,整个都鬼市都沸腾起来了,有人在嚎啕大哭,还有人在癫狂大笑,不过片刻之后,一切归于寂静。所有人默默闪到了一边,以近乎虔诚的姿势跪伏在地。
马蹄声震颤着地面,以近乎排山倒海的态势而来,我往周围看了看,艄公已经跪好了,极小的一个蜷在地上,我跟阿恒对视一眼,决定还是不要在这个关口上找麻烦,跟着众人默默跪了下来。
几乎是同时,一队人马从过人高的芦苇丛中蹿了出来,约有二三十人,黑衣黑马,脸上统一带着乌黑的夜叉面具,嗒嗒铁蹄碾压过几座坟包,新添的那座坟头都被震塌了一半。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时气这么不济,偏偏选了这么个地方落葬。
“这些人的马跟那伙马匪是一样的。”阿恒趴着小声道,“马蹄铁上的印记都一样,是个月牙形。”
“所以他们就是跟毛林串通的那些人。”
阿恒点点头:“‘大帅’的人。”
那群人在我们方才下船的地方停了下来,其中一个人从马背上又提了个人下来,那人倒是一身白衣,只不过手脚都被绑着,嘴里也塞着麻布,隔得太远脸看不清,但看身形竟然跟韩棠有点相似。
我忽然有点慌了:“该不会是……”
再看阿恒也皱着眉头,但还是坚定道:“那家伙现在连帐门都出不来,只要玉门关没被荡平了,他就没事。”
带夜叉面具的人道:“这就是朝廷派来征税的狗官,这些狗官,不给咱们百姓排忧解难也就罢了,还要再从我们手上抢血汗钱来供他们自己花天酒地,大家说,该不该杀!”
底下响起一片喝彩声:“杀!杀!杀!”
被堵住嘴的那个白衣人呜咽了两声,还没等嚎出什么来,夜叉面具手起刀落,一颗脑袋便落了地。
我愣了好一会才找回知觉,只觉得半片身子都麻了。
“就算……就算那不是真的韩棠,可也是一条活生生人命啊,他们竟敢如此草菅人命……大周还有没有律法了?”
阿恒也是咬牙切齿:“等我回去就带兵荡平了这里。”
那些带着夜叉面具的人继续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些狗官不为咱们着想,咱们只能报团取暖。还是那句话,只要进入咱们的薪火帮的,每个人给五两银子,并且能庇佑你一家人免受战乱流寇迫害。以后这种狗官,我们替你来杀,吃不上饭,我们给你从牙缝里挤出口吃的。咱们不是造反,不过是乱世中求条生路罢了。”
“这还不是造反,都公然招兵买马了,”阿恒气愤道,“我们在前线拼死杀敌,他们在后头釜底抽薪,还有脸在这里说自己不是造反。”
我叹了口气:“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沿途一路走来都没有百姓了,说是为了躲避战乱,可战乱还没有打进来呢,他们躲避什么。躲避的是这些人扮成的流寇、马匪,只有加入他们才能避祸,而那些不加入的,没有祸他们也得制造出点祸来。”
当初我还在柳铺的时候就有流寇四处作案,范二他们也跟着风头趁火打劫了一把,估计从那时候起这伙人就已经在搞这一套了。
我轻轻把手搭在阿恒手上,这才发现他拳头攥的僵硬,是真的给气着了。
那帮人演完了这一出总算要收场了,在一众鬼哭狼嚎声中翻身上马,又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那些人刚一走阿恒就站了起来,冲我道:“你在这儿不要乱走,我跟去看看。”
我刚想说“你两条腿哪能追得上人家四条腿的”,阿恒已经抢先一步,纵身一跃就没了踪迹。
连说声“小心点”的机会都没留给我……
等人都走了,鬼市又恢复如初,只余下那个掉了脑袋的白衣人躺在地上。我深吸了口气慢慢上前,确认了这个人并非韩棠之后才算是松了口气。
我问那个艄公:“刚刚那些是什么人?”
艄公道:“他们叫薪火帮,表面上看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帮派,实际上可不简单。”
这人还拿起乔来了,我问他:“怎么个不简单法?”
阿恒一走这个艄公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朝后指了指那群人消失的方向,冲我阴恻恻地一笑:“想也知道,一个帮派哪来的那么多银子给别人,他们背后可有靠山,他们呀,是给军队里招人。”
我不屑道:“咱们大周的军队可不是这么个招人法。”
“他们敢这么干,自然都是私兵,不过他们的筛选条件还挺严格,都是按照正规军的要求来,老了小了伤了残了的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