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迟钝地看了他一眼。
　　“噢。”迪克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气音。
　　他强硬地挤到布鲁斯和杰森中间，摸了摸杰森的额头，确定他没有发烧，只是精神上的问题以后，大蓝鸟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算了。
　　他转过身：“布鲁斯，你应该知道，这都是小丑的错。”
　　虽然迪克已经和布鲁斯决裂了很久，可他并不想看见蝙蝠家族里任何一个人伤心难过，大蓝鸟的心肠在遇到在乎的人时候，总会变得比谁都软。
　　布鲁斯停顿了几秒。
　　“我很抱歉，迪克。”
　　迪克皱起眉毛：“我刚才不是说了？这是小丑……”
　　“不。”布鲁斯打断了他：“我在对你道歉，为我之前做的一切。”
　　迪克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像是被这突如其来地道歉惊到了。
　　大蓝鸟干巴巴地：“噢。”
　　过了一会，他才回过神，目光复杂地瞅了瞅布鲁斯，声音闷闷地：“行了布鲁斯，你知道我总会原谅你的。”
　　他又把注意力放在杰森身上，一会摸摸他的脸，一会又捏捏他的手。
　　大蓝鸟的表情有点苦涩，又有种认命似的了然。
　　他知道杰森是怎么恶劣的一个家伙，可看见对方这种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是忍不住会心疼。
　　他也没法责怪杰森和布鲁斯中的任何一个，唯一可以责怪的小丑，早就被杰森拧断了脖子。
　　迪克：“小翅膀，看着我。”
　　杰森模模糊糊地注视着迪克，快活地笑了笑。
　　这幻觉好像越来越好了——他本来以为上一次就是最后一次见这只蓝鸟了，毕竟他已经决定了一会去和布鲁斯同归于尽。
　　这么一想，他就对迪克生出了几分歉疚。
　　但因为是迪克，这点歉疚转瞬即逝，他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杰森：“你有什么好看的。”
　　说完，他又去看布鲁斯。
　　迪克的手一直扶在杰森的后脑上，见状，大蓝鸟用了点力气，控制住对方，不让他动。
　　迪克：“这不是幻觉。”
　　他的语气非常严肃：“小翅膀，我是真的，布鲁斯也是真的。”
　　杰森不舒服地拧起眉毛，有点生气，他蛮横地抓住迪克的头发，语气凶巴巴的：“你是我的幻觉，所以什么都要听我的。”
　　杰森：“不然我就不要你了。”
　　他现在想什么就说什么，一点都不遮掩，坦诚的过分。
　　迪克叹了口气，一根根地把杰森的手指掰开，又拢在自己掌心里。
　　大蓝鸟的语气多了点无奈：“我惹你生气了，所以你可以试着让我消失。”
　　杰森：“行。”
　　他照着迪克说的做，闭上眼睛催眠了一下自己，又睁开。
　　讨人厌的蓝鸟还在这里碍眼。
　　他的神经微妙的颤动了一下，求救似的转过头，那双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布鲁斯。
　　布鲁斯迟疑着说：“杰森……？”
　　杰森的眼神在迪克和布鲁斯之间游移，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迪克悄悄地给布鲁斯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别在那里愣着。
　　布鲁斯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挪过去，伸出胳膊，轻轻地把杰森环住。
　　这个怀抱轻的就像羽毛。
　　杰森呆愣愣地扭过头，声音古怪：“布鲁斯？”
　　布鲁斯：“嗯。”
　　这声音非常轻，但对杰森来说却比炸弹还具有震慑力，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变得僵硬，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迪克一直在观察杰森，看见对方的神智渐渐回炉，他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杰森的视线越过布鲁斯，黏在迪克脸上。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第九十九章 天亮
　　如果不是幻觉, 那……
　　杰森的手指，细微地动了动。
　　理智回炉以后，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握枪。
　　握了个空。
　　他就像一只被拎着后脖颈泡进温水的猫，僵硬的要命, 因为受到的冲击太大, 只能直勾勾地伸着腿, 肉垫张成开花的模样, 但又伸不出爪子。
　　他和布鲁斯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他们是反派和英雄、是兵戎相见的死敌, 他们应该端着枪中门对狙, 彼此放着狠话——
　　而不是进行一个拥抱。
　　他对布鲁斯的恨意没消减半分, 可对布鲁斯的爱意也没削弱半点。
　　他没法做到原谅布鲁斯, 却也没办法继续埋怨布鲁斯。
　　——这个拥抱实在是太温暖了。
　　杰森没做出回应, 他低下头，视线自然下垂，落在布鲁斯的肩甲上。
　　这块护甲破损的厉害, 一条深刻的裂缝从这里蔓延出去，在脖子的位置停下。
　　这身制服已经不能穿了, 而今晚黑暗骑士遭受的大部分伤害，都出自他手。
　　这道刻痕深深地刺入了杰森的眼睛, 它是一次令人绝望的提醒, 警告着彼此, 一切都回不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事实让他轻微的瑟缩了一下, 脸色又苍白了少许。
　　绿眼睛青年的动作非常细微, 可黑暗骑士还是察觉到了, 他松开胳膊，端详了一下对方的脸, 没戴手套的那只手伸出去，想要替杰森拨开挡住眼睛的头发。
　　杰森针扎似的往后一躲。
　　布鲁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几秒，缓慢地收了回去。
　　他们之间，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杰森本来应该习惯他和布鲁斯之间这种气氛，但刚才那个拥抱还是改变了些什么——本来习以为常的沉默开始变得难以忍受。
　　他不知道，布鲁斯也有这种感觉。
　　站在角落里的迪克，轻轻叹了口气。
　　沉默是被杰森打破的，他掀起眼皮，干巴巴地：“你怎么会在这里？”
　　布鲁斯闭了闭眼睛。
　　他极力保持平静，可声音里藏着的那丝颤抖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杰森，你到底觉得我是什么？”
　　“一个冷冰冰的机器？”
　　杰森没回答，专心致志地盯着前方的一小块污渍，好像眼前的那点脏东西突然变得和毕加索的画一样深奥难懂。
　　布鲁斯：“因为你还在这，杰森，我说了，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你。”
　　杰森无法控制地打了个哆嗦。
　　布鲁斯毫不躲闪地凝视着杰森，蓝眼睛里翻涌着痛苦，从杰森复活起，他的悲伤和痛苦就在一层层地垒加，直到压得他喘不过气，任何一个人处于他的位置上，估计早就崩溃了。
　　黑发青年的脸白的像张纸，缺了头罩的遮掩，情绪一览无余地显露出来。
　　他饱受折磨，和布鲁斯决裂的压力超乎他的想象——这也是之前他为什么那么轻而易举地就认为布鲁斯和迪克是幻觉，人的情绪是一直在一个阙值内活动的，一旦逼近那条线，体力和精神都会迅速消耗。
　　而杰森从头到尾，他的情绪都在那条线附近，紧紧地绷着，长时间保持这种精神状态，对人的消耗实在是太大。
　　他不是第一次听布鲁斯说这话，也能相信布鲁斯说的是真的。
　　可他就像一条被人抛弃过的流浪狗，一旦受到伤害，就很难再次拥有过去的安全感。
　　他承受不起再一次被丢弃，再一次被选择。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用各种方式去挑战布鲁斯，就好像能在疯狂和伤痛中汲取力量似的。
　　杰森声音低低的：“这一切都怪你。”
　　他的余光瞥到了地上的那把枪，就往那边挪了挪，把它握在手里，冷冰冰的金属碰触到皮肤，却能让他安心许多。
　　杰森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举起枪，枪口颤颤巍巍地对准黑暗骑士，手抖的厉害，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这都是你的错！”
　　布鲁斯讷讷地：“杰森……我很抱歉。”
　　他又道了一次歉。
　　杰森不止是手在颤抖，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氧气剧烈地冲进肺里，却让指尖开始发麻，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