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一缕烟(7)
“问谁?”余初犯傻了。
“就那个谭什么啊。我问问他上次怎么跟咱们老班儿自报的家门。”郑铎拨通电话,等了一会儿才接通。余初在一旁低着头盯着自己脚尖,两只脚在玩儿左脚踩右脚,但是踩不着,又换成右脚踩左脚,也踩不着。
“你能来吗?”他听见郑铎先问电话那边,然后又跟自己说话:“老师让什么时候?”
余初看着郑铎的手机,迟疑地靠近了些,对着听筒说:“什么时候都行,就这两天——这星期吧!这个星期以内应该都可以,包括周六。”他觉出自己的语气太殷切了,忙让自己平静一些,放缓了语速:“我们老班儿周六也在学校。”
郑铎把手机拿到两人之间,余初听见谭知静温和沉静的嗓音:“今天可以吗?五点到六点之间,那会儿我正好有空。”
“可以!”郑铎替余初应下来,“太可以了,你早点儿来,早点儿替余初出这口气。”
电话那边顿了一下,问:“是因为什么要叫家长?跟人打架了吗?”余初知道他完全是出于礼貌而问:“……余初伤着了吗?”
郑铎哈哈地笑起来,“余初怎么会受伤?要伤也得是别人伤!不是打架,是余初单方面教训了一个孙子——”他当时不在场,干脆把手机递给余初:“你跟他说,你说得清楚!”
余初握着电话直觉得烫手,又有点儿想炫耀的心思:“就是,我,在百日誓师大会上,当着全年级老师同学的面儿,因为一个男的笑话他们班一女生裤子上沾血了,把女生欺负哭了,我就把一张……卫生巾,贴他脸上了。”他等了一瞬,电话那头没有声音,顿时有些心慌,想起谭知静的洁癖,忙补充:“没用过的!没用过的,卫生巾,干净的……贴他脸上……”
又静了几秒,终于听见电话里一声轻笑。谭知静带着笑意的嗓音传过来:“行,我知道了。我大概五点左右能到,赶在你们老师下班之前。”
余初忙又说:“你不用着急,我们老班儿走得晚。”又说:“谢谢你!”
“不用客气。”
挂断电话,余初把手机还给郑铎。郑铎接过来,有些纳闷地看着他:“你怎么对他那么客气?”
“嗯?客气吗?是你求人办事儿太不客气了吧?”余初嬉笑着把问题抛回去,抬手捏捏自己发热的耳朵。
第7章 不在意
谭知静走在自己的母校,和上次一样,顺畅地找到高三六班的办公室。
他先看见那个小孩戴着副大耳机倚着墙站着,双手在屁股后面,手掌朝向墙面,手指头充当弹簧,让身体一下一下地抵到墙上又弹回来。然后才看见那位郑公子,最后是曾见过一面的那个老师。
他刚一进门时,那个小孩儿就看过来了,但他看回去时,那小孩却又马上移开目光;后来他去看郑铎、看老师,那小孩儿又重新开始看他,小耗子似的鬼鬼祟祟。
谭知静耐心听老师说了半天有关两个高中生学习的事,心里一直估摸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了,就抬腕看了眼表。对面果然立刻噤了声。
他微笑着问:“是不是耽误老师下班了?”
年轻的班主任脸上忽然红了,像被一下子点醒,想起已经过了下班时间,瞬间从工作角色切换到私生活的角色中,“没有……不过也说得差不多了……时间不早了,别饿着他俩……多谢你能过来这一趟……”
谭知静说:“哪里哪里,要多谢老师为他们的学习费心了。”
之后,两人又寒暄了两三个回合,终于可以握手道别。进行到最后这步时,谭知静瞥到余初正死死盯着他和班主任握在一起的手。
他们从办公室出来后,梳马尾辫的女生和余初班里的两个女同学立刻迎上来,准备救余初于水火。可同学们一见这“家长”这么年轻,都有些意外,不知该怎么称呼,而这家长看起来也不像生余初气的样子,似乎也不需要她们再帮忙说什么好话。
还是梳马尾辫的女生先开的口,非常严肃地称呼谭知静为“余初家长”,说:“余初帮的是我的舍友,我们全班都非常感谢他。”然后又严谨地补充一句,“我们全班,除了那三名同学。”
谭知静像是因她的发言而露出浅浅的微笑,“嗯”一声,说:“我知道。”
余初因为他冲别人笑了,心里有些不舒服,于是一厢情愿地冷落起谭知静,错后一步,和三位同学热络地交谈起来。但是每次谭知静的左手往后甩时,他都能看见那只手腕上一闪而过的手表反光。
几个高中生聊大会上那件事,余初班上的一名女同学说:“要是下次再有这种事,可不能这么干了。”
余初反问:“为什么不能?下次再有这种垃圾,我还这么治他!”
他语气有点儿冲,别人都愣了一下。有人打个圆场,说是怕他给自己惹麻烦。但余初像是来劲了,恶狠狠地说:“我绝对不会容忍那种人的!难道我会怕他们吗?”
梳马尾辫的女生瞥了谭知静一眼,见他没有训斥余初的意思,才说:“不是我们怕他们,而是不一定非得用那种方式,不能因为对方做错了,我们就也用错的方式回击过去。”
余初炮仗似的呛她:“那你说怎么办?你的意思是告老师?老师会管吗?当时校长都在,你觉得他会管吗?他们只会不痛不痒地说几句,息事宁人!”
马尾辫女生也有点儿生气了,说:“你不能这么说,因为当时并没有人告诉老师,你不能假设老师们就不管。这就像法律和私刑的关系,你不能一遇到事情,上来就否定法律,还没有采取合法的维权手段,就先擅自动用私刑。”
余初的脸色彻底冷下来了:“你别扯那么远,这是法律会管的事吗?”
梳马尾辫的女生说:“我只是打个比方,不一定是法律,也可以是社会规则、道德之类。”
“社会规则和道德是向着你同学的吗?如果真向着她,她当时为什么哭?她明明是在理的那个,为什么不反击回去?为什么就知道哭?她为什么不敢去厕所?为什么觉得丢人?那三个傻b为什么敢笑话她?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不就是因为血是从那个地方流出来的嘛!就都默认那是脏的!觉得丢人!人人都这么认为,就是没人敢说!也没人敢反对!都是虚伪!”
几个女生都是又惊又怕地看着他,愣了好久,才有人说:“你别生气啊……”
余初气咻咻地手插在兜里,“我没生气!”
一行人神情各异地走了一会儿,郑铎突然问梳马尾辫的女生:“你叫什么?”
“李思敏。”
郑铎嘿嘿一笑,“你们女生都这么聪明吗?”
余初顿时更加心烦,快走几步超到谭知静前面,干脆谁都不看!
“我去下洗手间。”身后的谭知静突然拐了弯。余初脚下一顿,也跟着拐了进去,但没有往里走,只是站在门口假装玩手机,余光看谭知静洗手。
他想问问谭知静对那件事怎么看。
可他看着谭知静认真洗手的样子,渐渐想明白了:谭知静一点儿都不在意。自己那件事是酷、是傻、还是神经,他都不在意。他也不在意李思敏,即使那个女生聪明又成熟,他也不在意。他看自己,和看李思敏,是一样的,都是“小屁孩儿”。
余初走到谭知静旁边的洗手池前,也洗起手来,等他洗完了,又等了一会儿,谭知静才认为自己把别人沾在他手上的细菌洗干净了,准备用胳膊肘关水。余初眼疾手快地替他关上。
谭知静扭过头来,见他还绷着一张脸,不由觉得好笑,问他:“你做好事都这么酷的吗?”
余初愣了一下,忙低下头,用眼角看见谭知静湿着手从大衣兜里捏出一包纸巾。
第一张纸竟然是给他的,余初克制好惊喜的表情接过来。第二张才是谭知静自己用,擦干手后没找到垃圾桶,就走到一个隔间前,用脚尖推开隔间门,整个人留在隔间外面,远远地把纸扔进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