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一缕烟(87)
余初躲着他,他们已经好几天没见面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新搬的家比之前住的那个房子大了不少,是为两个人共同生活准备的户型,而现在每天早晨起床后,每天晚上下了班,家里都只有他一个人。他已经没法习惯这样的生活。
拿猫当借口,装病,假装有要紧事,这些想法都曾出现在谭知静的脑海里,但最终都被克制住了。
他只能学余初曾经那样,在余初最常走的那个校门外面守株待兔。但与余初当年不同的是,他没有躲进街对面的便利店里,也没有躲在建筑物的视角盲区里,而是显眼地站在校门口。如果余初从这个校门经过,就一定能看见他。
余初的学校有门禁,不是本校学生不让进。
谭知静知道余初最喜欢自己的哪个形象,所以虽然不冷,也没刮风,他依然穿了长风衣,黑色的,薄款,下摆直到膝盖;下面是黑色的西裤,漆皮的黑皮鞋。
余初会被他的这个形象迷住,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他足够高,肩膀也足够宽,穿风衣撑得起,而且腰身瘦劲,风衣敞开怀来,露出里面的白衬衫,风度尽显。他腿也够长,脚是最适合穿皮鞋的瘦长型,尺码与身高相宜,这样的腿与脚,裤管挺拓笔直,配上锃亮的黑皮鞋,竟有几分奢侈的感觉。
这样穿的好处是足够显眼,来往的人都愿看他一眼,如果余初也从这个校门经过,就一定不会错过他。坏处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法假装成本校学生混进去。
谭知静在余初的校门口守了将近一整天,多数时候是站着,靠打电话处理邮件分散疲累,时不时溜达几圈,松快松快腿脚。后来他实在站得受不住了,坐到校门口的路边石上。
他看起来如此体面,却这么没形象地席地而坐,路过的学生们都会转头看他一眼。都是和余初一样的天之骄子。他自己也嫌地上脏,心里有一丝狼狈,便重又站起身来。
等待的时间都是被拉长的。站在被拉长的时间里,谭知静有时想的是自己曾经舒服而无知地坐在办公室里、家里,余初也曾这样隐形地等着自己;有时候想起更早以前,自己在饭局上应酬,或者去厂里,余初在楼下、后来是在自己家里,那样耐心地等着自己。
余初等了六年,六年会被拉成多么长?谭知静没法想象。他只是几天没见余初,就已经无数次地险要按捺不住了:攥着手机想给余初打电话,点开和余初的聊天窗口,想给他发消息,想直接去他宿舍门口堵他……他这会儿站在余初的校门口,也是意志力不够坚强的结果。
余初那几年是怀着怎样的毅力等待与自己重逢?
一开始并不是特别清晰地以重逢为目的,只是下意识地模仿,带了几分茫然。因为自己当年学的这个专业,所以余初也要学这个专业;因为自己曾经是周老师的学生,所以余初也要当周老师的学生;因为自己曾经和别人谈心不在焉的恋爱,因为自己曾给一场恋爱设定期限,所以余初也要……
那时候余初只是想弄明白“谭知静”这三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谭知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有先弄明白这个,才能明白谭知静眼里的“余初”意味着什么,他有没有爱过余初,又为什么把余初抛下。
谭知静在余初的日记里看到:“他在厂子和我之间选了我,我太幸福了。”上一次余初这样写,是他和余庆春动手那天,他写:“妈妈在余庆春和我之间选了我,我太幸福了。”余初还写道,他不怨他们选得这么晚,他很高兴。
看到那篇日记时,谭知静并没有流眼泪。彼时是庆幸占了上风,因为自己当初那个近乎愚蠢的无用的壮举,余初将“与知静哥哥重逢”定为所有一切的目标。因为那是余初,余初不是谭知静,因为余初想和他重逢,所以才有了他们重逢的那一天。
看到日记时他没有流泪,此时站在这里,谭知静不觉潸然泪下。
这天他没能等来余初。之后的两天,他也如今天这样过来,但依然没能见到余初,倒看见小刘。
小刘现在是谭知静手下的正式员工,和实习那会儿不同了,谭知静现在是他实打实的大老板。
小刘上班以后和余初的来往就没那么频繁了,他这会儿来余初的学校,谭知静猜是余初要请他吃饭,借他打听有关自己的事。
小刘在这里看见谭知静也显出惊讶的样子,问他:“谭总也跟余初约好了?”表情则在说:“谭总跟余初和好了?”
谭知静轻轻地摇了摇头。
小刘有些尴尬,像是被好友跟老板夹到了中间,试探地问道:“那我跟余初说一声?”
谭知静不喜欢别人掺和他的余初的事,就摇了下头。
小刘怕自己领错意,再次和他确认:“不跟余初说你在这儿等他吗?”
“不用。”谭知静说,却又说:“余初要是问我的情况,你就照实说。”
小刘更迷糊了。
他在为难要如何应付老板的命令时,看见大老板自己转身离开了。
谭知静像余初曾经躲在大楼侧面看他从楼里走出来那样,藏身于校门的侧面,看着余初从学校里走出来,和小刘汇合。
小刘果然选择了出卖老板,向余初汇报了。余初走出校门后,略向四周张望了一圈,没有谭知静的踪影。小刘在一旁和他说话,应该是在告诉他:“谭总确实已经走了。”
余初和小刘一起走着,余初忽然停住,回头看去,谭知静忙又重新藏回去。
余初的视线在校门的左侧和右侧各停留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就转回头和小刘继续往前走了。谭知静站在墙侧目送他的背影逐渐远去,细细品味自己内心的苦涩与酸痛。这些都是余初曾经尝过许多遍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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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起的余初。
第92章 后记/番外——余初日记2
谭知静回到家,余初的那本日记安静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他脱下外衣,挂起来,换好鞋,在那日记本的封面上注视了片刻,进屋洗手,然后才返回来,将日记本也拿进屋里。
他坐在餐桌前,把日记本放在桌上,同时也拿在手里,又是一阵端详后才翻开来。
他知道不是余初忍耐不住了。他了解余初的毅力,余初不只一次在日记里写道:“余初,坚持住,再忍耐一下。”他知道余初只是怜悯自己,舍不得让自己再等下去了。
翻到那一页,由“你在看吗”开始,他,谭知静,在余初的日记里不再以“他”字存在,而成为“你”:
“知静哥哥,我猜到你可能看到我日记的那一刻,简直是灭顶之灾。也许世界末日对我而言也不过如此。
那天我躲进学校,骗你说实验室里有事,晚上也没有回家。之后的第二天,我鼓足勇气去见你,假装无事发生,但是你察觉到了,问我是不是有心事。我又骗你了,说是晚上熬了夜,所以精神不好。那时我能感觉到,你对我的关心和往常一样的,并未改变。
之后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很多天,你都待我如往常,而我也通过摄像头确定了,你果然把我这些年写下的所有的事都看完了。
你对我丝毫未变,没有因为知道了我异于常人的举动、我病态的占有欲,还有我永远无法填满的渴求,而恐惧和厌恶我。你也没有因为我卑鄙地利用你的愧疚感,不断地向你索要更多的感情而恼怒和责备于我。
知静哥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已经这么爱我了,可我依然不满足,还想要更多。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你已经如此爱我、如此了解我,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像你一样让我幸福,可为什么我依然觉得不够。我的内心永远有一个声音在叫嚣:想要更多!想要更多!
我曾经在日记里写过:‘真想吃了你,把你整个都吃进肚里,你就完全属于我了。’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在日记里从不撒谎,我这样写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
知静哥哥,你看到这句话时,难道没有害怕吗?你仅仅因为曾经喜欢紧紧地勒住我、给我的肉体造成疼痛,就感到自厌和恐惧。那你看到我说我想吃掉你,还说想要你一定要死在我前面,我无论如何也要看到你在我面前呼出你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口气,这样你才算是完全地属于我了,你看到这些时,竟然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吗?难道你一次都没有过那种想法:余初真可怕,或者,余初真是个变态。你一次都没有这样想过吗?你真的一点都不害怕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