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丁神通(38)
麦秋宇沉默,没有接话。
“还可以做警察。”陈麟声忽然说。
他这句话引得麦秋宇和雅各布都看向他。
麦秋宇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眉眼弯弯,雅各布也跟着笑。
在墨西哥这种地方,说自己想要做警察保护妈妈,谁听了都会笑。
陈麟声刚说完也觉得自己荒诞,没再多言。
麦秋宇看他低下头安静用餐,以为他不开心,有心哄他。手指敲几下桌,对雅各布说:“冰激凌,什么时候补上。”
雅各布招手要叫服务生。
“你亲自去做。”麦秋宇说,他笑着,一副纨绔公子做派。
今天已经是第二次。
陈麟声仰起头,想对雅各布说不用麻烦了。
“雅各布以前是这里的主厨,最年轻的主厨。”麦秋宇打断他,他环着陈麟声的椅背,姿势亲近。
雅各布被恭维得不好意思,也为了补偿,他答应下来,向后厨走去。
陈麟声拿出手机,想查一查西班牙风味的冰激凌是什么样子。
还没打几个字,就被麦秋宇拖住手。
“快走。”麦秋宇拉着他向外走。
“去哪里?”陈麟声疑惑。
“回酒店,不用收拾行李,只拿证件,我们要尽快离开墨西哥,”麦秋宇严肃地说,“帽子丢掉,换一件有兜帽的衣服。”
“为什么?”
“雅各布脖子上有针眼,我刚刚看到了。”麦秋宇神情冷峻。
第38章
起初,雅各布只是墨城里一个普通的出租车司机。第一次来到墨西哥的麦秋宇包下了他的车。麦秋宇坐在后座,用还不流利的西班牙语问他,墨西哥是否像传闻中说的那样危险。雅各布说,只要不和帮派扯上关系,你就会平安。
是调侃,也是真心话。
雅各布的父亲因帮派斗争而死,他带着母亲和妹妹离开了家族。离开家族并没有那么容易,雅各布告诉麦秋宇,为了和家族决裂,他硬生生扛下一颗子弹。子弹嵌入关节,让他步履蹒跚。很长一段日子里,他依赖镇痛药物,上瘾到无法自拔。妹妹和母亲用毛巾把他的手绑起来,丢进阁楼,听着他撞墙的闷响和哀嚎,在哭声中不断祈祷。
从汗水和眼泪里,他终于熬出来,重新做人。他喜欢烹饪,尤其喜欢西班牙菜,在后厨跑腿几年,终于等到上手的机会。那是他最好的日子。他做菜,也做司机,妹妹成绩很好,说不定可以去读医学。麦秋宇给他的小费,是他出租车司机生涯中收到的最丰厚一笔。他们变成朋友。麦秋宇资助了雅各布的妹妹去国外读大学。
一年后,餐厅被翠斯特收购。年轻的翠斯特,一个热爱生活、无所事事的女人,作为帮派首领的情妇,她什么都有,爱情,枪支,富人区的别墅,以及她唯一的儿子米格尔。
米格尔和麦秋宇年级相仿,雅各布又比他们大出六岁。为了见到翠斯特私藏的黄金手枪,麦秋宇不顾雅各布劝阻,独自来到赌场,从早坐到晚,从早赢到晚。所有赌徒都跟他下注,使赌场损失严重。
翠斯特要杀他,雅各布替麦秋宇求情,甚至愿意赔上性命,只求翠斯特放麦秋宇一马。
千钧一发之际,米格尔出现了,他提出要和麦秋宇比拼组装枪支,如果麦秋宇赢了,他愿意求母亲放麦秋宇走,并让他如愿,看到那把黄金手枪。
两把三十三发子弹的格洛克18,米格尔慢麦秋宇一秒。
只一秒。
险胜。
全场安静,雅各布跪在地上,被枪口顶着。麦秋宇看似冷静,实际心脏狂跳,他放下手枪,直视米格尔的眼睛。他不怕死,他只怕有人为他而死。下一秒,俊朗的墨西哥青年哈哈大笑,一把揽住了麦秋宇的肩膀。后来麦秋宇再来墨西哥,或许是为了给儿子找乐子,翠斯特每次都会这样为难麦秋宇一番,只不过再也没有动过刀枪。
但她最爱的小儿子的野心,已经不在和一个外国人比拼组装枪支上。
八年过去,米格尔死了,翠斯特失去了最爱的小儿子,雅各布的脖子上出现了针眼。
没有米格尔,翠斯特也不必为麦秋宇留情面。
人心易变,墨西哥已经没有麦秋宇的朋友。
麦秋宇把车开得像在飞,双手紧攥方向盘,用力到关节发白。
已经离开酒店十分钟了,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陈麟声戴了顶冷帽,把显眼的银发包得严严实实。车窗外的建筑飞驰而过,像忽然想起什么,他坐直身子。但他没立马开口,因为麦秋宇脸色太冷。
麦秋宇看他一眼,说:“想说什么?”
“翠斯特知道雅各布......知道他的的事吗?”陈麟声吞掉了吸毒二字。针眼在脖颈上,已经是在用命享受堕落的刹那,挽回无望了。不然麦秋宇也不会连问都不问,直接转身离开。
麦秋宇思索片刻,讲:“翠斯特从前不许手下的人碰毒碰赌。”
“米格尔去世的事,我们去赌场之前,雅各布提起过吗?”陈麟声又问。
“没有,”麦秋宇说,“这就是问题所在,他明知道翠斯特可能会......”
话说到一半,他不再说了。
想到顶在陈麟声身上的枪里真的有上膛的子弹,他久违地后怕。犹如十八岁时闯进翠斯特的赌场,以为墨西哥黑帮不敢杀一个外国人,然后发现,他天不怕地不怕的胡闹,很可能会害得一个母亲失去儿子,一个妹妹失去哥哥。
“我觉得,你可以和翠斯特谈谈。”陈麟声提议。
“一个失去小孩的母亲什么都做的出来,”麦秋宇猛打方向盘,目视前方,“当务之急,是送你走。”
听见这句话,陈麟声没再多言。
他不知道失去小孩的母亲的感受,但他是一个失去母亲的小孩。迄今为止,他做过多少蠢事坏事,他心中有数。
麦秋宇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要记住,他们的目标是我。”
陈麟声愣住,问:“所以呢?”
“所以,尽管抛下我,”麦秋宇说,“我会给你一个电话,等你安定下来,让他帮你买机票。”
陈麟声陷入沉默。
他本想通过这段旅行拉近和麦秋宇的关系,没想到会踏上逃亡之旅。他还不能死,他还没找到妈妈。假如生死关头真的来临,他当然要抛下麦秋宇,他没有义务留下。是麦秋宇要他来墨西哥的,是麦秋宇招惹这墨西哥黑帮的。他们只认识了几个月,没必要为这段关系赔上性命。麦秋宇也说了,尽管抛下他。是麦秋宇自己说的。反正他本来靠近麦秋宇就是不怀好意,反正,他们也不是什么能生死与共的关系。
“我知道你有求于我。”麦秋宇说。
一瞬间,陈麟声浑身僵住,连呼吸都暂停。
“我没想到你会真的跟我来墨西哥,我猜,你一定是有求于我,只是我们认识不久,你不好意思开口,”麦秋宇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我本想给你一个机会,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坐在冷气充足的车里,陈麟声感觉自己的心和胃好像揪在了一起,惩罚一般的痛。
他忍住这份疼,苍白开口:“不一定会有事,或许只是我们......”
下一秒,世界骤然猛地倾斜,时间也好像变慢,撞击的巨响伴随玻璃破碎声灌入耳膜,整个车头越出公路,侧着压进灌木树丛。系紧的安全带勒得陈麟声肩膀几乎断裂。他大口呼吸,手臂被玻璃划出的伤口也开始发疼,鲜血直流。原来濒临死亡,真的犹如电影漫长镜头。
他什么也听不见,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喘息,头痛的厉害,眼球也昏沉发胀。
“Ricky,”他深深喘着,转过头,“Ricky?”
一瞬间,陈麟声大脑一片空白。
麦秋宇坐在窄小的驾驶位里,垂着头,双眼紧闭,刺眼的血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流,慢慢覆住眼皮。
“Ricky......”陈麟声抬起手去摸麦秋宇的脸颊,沾了一手心鲜血,温热的,粘稠的,如同千斤铁水,坠着耗尽他的力气。他想起父亲,想起那缸金鱼,模糊的血肉,冰凉的尸体。他以为自己长大了,可他的手从未如此颤抖,就好像他的心脏从未如此狂跳。他要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