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丁神通(44)
陈麟声没再多问,出去一趟,他有些累了:“早点休息。”
施简答应了,帮他将垃圾袋打结。犹豫片刻,他问:“你去见了谁?”
陈麟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什么?”
“你的眼圈红红的。”施简避开表哥的眼睛,在他心里,表哥也算半个长辈,他问这些,其实有些逾越。
陈麟声动作一顿,又很快恢复,一切如故:“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是他吗?”察觉到他的躲闪,施简穷追不舍。
“谁?”明知故问。
“妮妮的爸爸。”
“妮妮的爸爸是我。”陈麟声说。
“好吧。”施简息鼓偃旗。
不过,这状态只维持了一秒。
“他一定是个混蛋。”施简说。
陈麟声没再理他,自己走进洗手间。镜子里的他双眼微红。他确实流泪了。回家的路上,他站在地铁站里,风一吹,他眼睛就湿了。很安静地泪流,让路过卖花的小孩看见,赠给他一支香水百合。
他接过花,心中不解:自己为什么哭了?
这份不解一直萦绕着他,站在阳台里抽掉半包烟后,陈麟声还是没想明白。
麦秋宇肯大发慈放过他,他应该高兴。那份庞大的债务荡然无存,从此以后,他可以和妮妮安心生活。收银员的工作不必再做下去,没人追在后面,他也可以开始谋划自己的人生。
怎么想都是好事,他的眼泪毫无道理。
麦秋宇理应玩够了,他们毕竟没有真正相爱过。
严木介绍他看房那天,一踏进电梯,听见隆隆的声音,一种熟悉感直上心头。他似乎来过这里。
他躲进卫生间,后知后觉地想起搜查严木的好友圈,终于在他废弃不用的社交账号里发现一张老照片。里面总共有五个人,一个女孩,两个男孩,和一对双胞胎。大家都是幼稚园打扮,相纸曝光太过,每一个人都相貌朦胧,只有细小的嘴唇和眼睛。
那一瞬间,陈麟声想,麦秋宇真是精力充沛,兜这么大一个圈子,让不知情的人来试探他。
一个月后,麦秋宇说,他玩够了。
看,这就是麦秋宇。
他对你好的时候,恨不得把天地都装进口袋交给你。他恨你,就花费无数心力来为难你,折磨你。但当他玩够了,一切转瞬如常。他甚至还会给出补偿。
告别时,麦秋宇递给陈麟声一张卡。
陈麟声看着那张卡许久,终究没有收下。
第二天,他照常上班。
工作时间的便利店还算清闲,他展开报纸搜寻招工广告。他的选择不算少,可以推销保险,也可以推销房子。保险有十几二十种,房子更有形形色色不同户型。施简劝他应该回去读书,至少有一份大学文凭。他长大了,可以指导表哥的人生。
一个顾客走进来,随便挑选了一份三明治。陈麟声帮他结账,滴滴两声,顾客道谢,他点点头。出门时,挂在把手上的小玩偶尖声尖气重复:“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他的手机也在此时响起。
施简打来的,他在家里打扫卫生,听到一个旧手机不停地响,来电显示Rachel。此人前后打了五个电话,他只好打扰正在上班的陈麟声。
“我没有接,”施简说,“会不会有急事,她是谁?”
“你把电话念给我,”陈麟声余光看到店长,匆匆记下号码,挂断了电话。
自从他解决一个抢劫犯和三个小偷后,店长就很少计较他空闲时间接打电话的事,毕竟他是单亲父亲,有个正上幼儿园的女儿。但不计较归不计较,陈麟声打电话时,店长还是会站在一旁看。
换班时间,陈麟声出门打电话,他穿着便利店的制服围裙站在路边,看着存下的号码,犹豫片刻,还是打了过去。
“你好?”那边很快接通,女人的声音。
“嗨Rachel,”他自报家门,“我是陈麟声。”
“谢天谢地,至少联系到你,你什么时候换了电话,”女人说,“麦生跟我约定时间后并没有来,我以为他出事了,只好打给你。”
“你回港岛了?”
“几年前就回来了,Ricky没有告诉你吗?”
陈麟声没法回答这个问题,看来麦秋宇并没有将他们的事告诉自己的心理咨询师。
“这还是他第一次失约。”Rachel说。
三年,还是四年,又或是五年。妮妮已经三岁。距离他第一次陪麦秋宇去看心理医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当然知道敞开心扉是多么难的一件事,但当初的麦秋宇还是答应了他:一定会约束自己,按时吃药,绝不失约。
直到今天,麦秋宇第一次失约。
想了想,陈麟声对Rachel说:“我们已经分开了。”
电话那头问:“什么时候?”
“几年前。”
Rachel沉默了,陈麟声陪着她沉默。
“打扰你了。”她道歉。
“没关系。”陈麟声低头看鞋尖,正好有一颗石子。他伸脚一踢,石子滚到远处,停在一辆车旁。
车门打开,走下一个西装革履的人。
Rachel还想说些什么,但她最后只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我只是觉得很可惜。”
“我明白。”陈麟声说。
“我会再试着联系他。”
“麻烦你了。”
挂断电话,陈麟声准备回便利店,轮到他清点货物。刚抬头,忽然发现刚才从车里下来的男人正在看他。脸很生,他不认得。
他扫了一眼,转身离开。
第44章
施简下班直奔厨房,兴冲冲甩下一份报纸:“严茂城买下了燕春来。”
陈麟声正在煲汤,站在蒸腾热气中,鼻尖沁汗。他在烹饪上并无天分,但好在谨慎,每一步都不遗余力对照食谱,从来不因麻烦而省掉步骤。他只瞥一眼报纸,刮来一勺高汤细细吹过,喂到施简嘴边。
还是有些烫,施简边吹气边喝,舌头喉咙都被滚了一遍,满口鲜香,一时说不出话。馋虫被这口汤勾起来,他凑近砂锅,想偷出一只软烂的鸡腿吃。
陈麟声不惯他偷吃的毛病,在他眼前将锅盖合上,随手拿起报纸。
燕春来茶楼是施家的祖产,开了近百年,曾经也辉煌一时,连侍者自觉比别家茶餐厅的服务员更高级,走路用鼻孔看人。直到施舜那一辈,茶楼最后的黄金时代。施舜为人和善仁慈,和青梅竹马相守到老,膝下一子一女,又经营起这一间茶楼,在港岛也算是有头脸。送走妻子后,他便一病不起,家产分作两份,任两个小孩挑选。大儿子抢先,选了茶楼,小女儿选了老宅和首饰。
可惜后来时代变更,茶楼又摊上一桩枪杀案,据说是黑帮刺杀富商,也有人说是情杀,但不管为了什么,燕春来的生意都渐显颓势,难以挽救。大儿子不仅不懂经营,还嗜好古董珠宝,日日混迹拍卖行,债台高筑,终于将茶楼抵了出去。小女儿离开了施家,不知所踪。
施简关心燕春来,是因为他的父亲施岩仲就是施舜的长子,也就是将燕春来败出去的那个大儿子。而陈麟声的母亲,就是施舜的小女儿,名叫施若筠。
陈麟声的童年充满欢笑,父亲勇敢,母亲聪明,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孩。因为满足,他从未幻想过自己的爸爸或妈妈是亿万富翁的小孩,不仅从未幻想过,他还在得知母亲身世的瞬间吓了一跳。
妈妈有花不完的钱,光是天价的珠宝,她的小匣子里就有两件,为何会沦落到做贼。这一定和她的大哥脱不了关系。按道理,老宅应该是她的,不知为何被施岩仲占去。
陈麟声展开报纸,头版头条印着严茂城的照片。
那是个总穿长衫的中年男人,面色阴沉。他是港岛势力最盛黑帮的话事人,不似其他整日内乱的帮派,严家各脉同气连枝,无论是黑产还是洗白,明面上都毫无把柄。
“可惜,燕春来要被拿去洗钱。”施简不死心地捏开锅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