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丁神通(56)
方才讯问陈麟声的警察远远瞥见这边的动静,一边朝他们走来,一边问:“麦生,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不必了,”麦秋宇面色平静,“是我的家事。”
第52章
坐进车里,左右车门同时打开,各钻进一个魁梧的西装保镖。
陈麟声坐在中间,沉默地合拢膝盖。
麦家雇佣的保镖,高水准,高素质。陈麟声学过的擒拿格斗技巧,在他们面前完全不够看,没过几招就被轻松化解。保镖像呵护孩童一样将他送进车里,又帮忙开车门,又用手掌护着头顶。
抱歉,多谢,请。
两个保镖共用同一个词库,说来说去都谈不来这五个字。陈麟声甚至怀疑他们是机器人。无论他是想逃跑,还是想还手,都会触发机器人的指令。
最终,陈麟声选择放弃。他低头摆弄手机,拇指一压屏幕,水就从边缘合缝中渗出来,弄湿了他的掌心。像惯性一样,他一下下按下去,像做给手机急救。但越按压,他越喘不过气。
夜深了,妮妮大概已经入睡。陌生人上门,她一定害怕。施简也会受到牵连,他哪里打得过训练有素的保镖。这是一场绑架,一场不容拒绝、彬彬有礼的绑架。
而陈麟声根本没办法阻止它的发生。
他快要窒息了。
麦秋宇知道了吗?他有几成几率已经知道了。
亲子鉴定出鉴定结果需要一段时间。在那之前,他有机会带妮妮逃走并远走高飞吗?
陈麟声甚至开始回忆妮妮的长相,让自己尽量客观看待这个小女孩:她跟麦秋宇像吗,有多像。
想着想着,他更加绝望。
像的,是像的,像他的脸和麦秋宇的脸融在一起。
他下意识忽略妮妮五官中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于是,越回想越心惊。
湿冷的衣服贴着肌肤,陈麟声身体发抖。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这个他决定彻底和麦秋宇划清界限的时候。
车里久久安静,保镖各望一方车窗,只听得见呼吸和陈麟声按压玻璃屏幕的细小吱呀声响。
驾驶位空荡,麦秋宇迟迟没赶来。
忽然,陈麟声听见一阵脚步声,乌压压地踏过来。
“是严家的人。”靠声音传来方向的保镖低声说。
“多少人。”
“很多。”
几乎是瞬间,两个保镖的手都探进了西装外套内侧,各自掏出一把手枪。咔嗒几下,子弹上膛,枪口朝上。
新年来到不过几个钟头,陈麟声再次见到真枪实弹。
麦秋宇和严家不是关系很好吗?为什么这两个保镖忽然掏出了枪。
陈麟声探头向外看。只看一秒,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再次光顾了他。
他猛地回头,和保镖对视。
保镖低声道:“请不要发出声音。。”
车窗外,麦秋宇正被人用枪顶着额头。在那人身后,是一众黑帮打手,领头的几个拿枪,剩下的则拎着钢管、刀和斧头,个个眼神凶猛。
麦秋宇神情疲倦,几缕发丝垂了下来。他一边同拿枪的人对视,一边懒散地从口袋里拿出烟盒。
几声咳嗽从人群中传来,众打手自觉分开一条道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从缓缓现身。他挥一挥手,顶着麦秋宇的枪口随之移开。
“谦伯。”麦秋宇颔首致意。
“兄弟们也是心急,你不要跟他们计较,”谦伯说半句便顿住,咳嗽了两声,继续道,“太太伤得不重。”
“严木呢?”
“还在抢救,”谦伯叹了口气,“一枪打在手上,没了两根手指。”
麦秋宇沉默地听完,点燃了烟。
“少抽几根。”谦伯皱眉。
“人抓到了吗?”
“警察那边没有消息,大概要等明天。”
天亮了警察才好打捞游艇、搜查绑匪尸体,而严家现在来了这么多人,很明显是想越过警察自己解决。
麦秋宇点了点头,吐出一口烟气:“我能帮严木什么。”
“把那个姓陈的年轻人交出来。”
“他跟这件事没关系。”麦秋宇回绝。
“阿宙,”谦伯神色严肃,“此事事关严家。”
“我明白,”麦秋宇道,“但我可以用命担保,他跟这件事无关。”
“你担心我们屈打成招?严家不需要你用命为别人担保,”谦伯用拐杖重重杵向地面,“就算这件事是你做的,严家也不会要你的命。”
“所以,严家其实也疑心今天的事我做的,”麦秋宇望住谦伯的眼睛。在那双因苍老而混浊的眼睛里,他看到一丝躲闪。
疲倦和冷漠顿时翻涌上来。
谦伯嘴唇颤动,看起来有话想说。
麦秋宇没给他机会,他用一句话结束对话:“过几天我会去看严木。”
不是明天,没有具体时间,而是过几天。
人类历史漫长,地球寿命更甚,相较起来,一个世纪也是几天。
他同严家之间的裂痕从前只是一根线,如今则慢慢撕扯开来。即使麦家从未想过挟恩以报,可严家早已不愿日复一日承担愧疚。没人想一辈子亏欠别人。
世间大多恩情报到最后,只会创造出新的仇人。
就算是数年来视他如己出的谦伯,也会有一瞬间也期盼他忽然死掉。
还有什么是真的?
口袋里一阵振动,新手机,能打来的,只有他派去陈麟声家中的保镖。
麦秋宇接通电话,电话里传来保镖的低声汇报:“家里有一个男人,一个小女孩。”
麦秋宇有些想笑。
老天爷真是在耍他。
什么都是假的,那个人跟别人有了小孩倒是真的。
他忍着把手机砸到地上的冲动,吩咐那边道:“只带走小孩。”
说罢他沉默几秒,又补一句:“务必小心,不准弄伤她,不要惹她哭。”
妮妮会哭吗?
陈麟声也在心中猜想。
这段时间,他哭的次数比妮妮要多一点。妮妮小时候做过手术,连长大都比同龄小孩慢一些,哭起来声音小小的。他一听到妮妮的哭声,心脏就会抽痛,忍不住把她抱起来,让她趴在自己肩头。
他好想见到女儿。
玻璃咚咚两声,他忽然回神。转过头,看见麦秋宇站在车外,正弯着身子看向车里,做手势示意保镖下车。
两位保镖利落地退掉枪膛打开车门,下车后,还不忘将车门关牢。在麦秋宇的吩咐下,他们上了另一辆车。
麦秋宇则打开了驾驶位一侧的门。
上车,关门,系安全带,启动车辆。
陈麟声目睹麦秋宇无声地做完这一切。
全程麦秋宇没看他一眼。
凌晨,麦秋宇载着他驶上空荡的公路。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空气都因沉默而变得冰冷。车一路往前开,一次都没有拐弯。
穿进灯光昏黄的隧道,风和亮点在车两侧飞驰。
陈麟声抬头,撞见后视镜中一双冰冷的眼睛。
下一秒,提速的音鸣嗡得响起,长而尖利,车子像箭一般冲了出去。
没系安全带,陈麟声直直向后倒去。他手忙脚乱地抓住安全带系在身前。车越开越快,好像在路上飞,陈麟声清楚看到,表盘红色的指针已转到另一端。窗外的风撞向玻璃,发出呼呼摩擦声。
两分钟前就已经超速了。
然而麦秋宇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他不停向前冲着,没有直行就转弯。路总有尽头,他通过掌控方向盘躲避尽头。
“停车。”陈麟声心跳快到连声音都发抖。
麦秋宇没做出任何回应,他猛打方向盘,车子立马向另一条路奔驰。
“我让你停车!”陈麟声大喊,“麦秋宇!”
“你当初为什么救我。”麦秋宇突然问。
陈麟声怔住了。
“你也会害怕,陈麟声,”麦秋宇又问,“是因为有了家庭吗?”
陈麟声嘴唇抖了抖,他无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