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丁神通(54)
男人轻轻笑笑,抄出一把手枪。
砰一声,子弹窜进人群,众人登时尖叫,下意识想要逃窜,奈何四周枪口围堵,又抱着头瑟瑟发抖地挤成一团。
雯卿腿软出汗,低下头,发现弹痕离她的脚只有两寸。
“你爹地妈咪三十几岁有了你,你要惜命。”男人语重心长地说。
忽然,麦春宙开口道:“我相信飞虎队很快就会赶到,不如节省时间,开门见山。”
他语气冷静,说得有理有据,听不出一丝惊慌。
陈麟声抬头一看,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挡在了自己身前,留下一副挺拔背影。
“你是,”男人眯起眼睛,似乎在辨认,“麦生。”
“是我。”麦春宙道。
“好久不见,你已经长这么大,”男人拿手在空中比划,手掌压低,“我记得当初你只有,只有这么高。”
“果然是你。”麦春宙冷着脸。
“当然是我,”男人扬一扬机枪,“我已经老了,孑然一身,恐怕也只有你还记得我,我好欣慰。”
“我到死都不会忘。”麦春宙说道,
“这里所有人,我最对不住你,和你的兄弟,”男人说道,“你放心,今天你不会有事。”
麦春宙咬牙切齿道:“我不会放过你。”
“你没变,”男人叹道,“还是那么不稳重。”
“冤有头债有主,”麦春宙说,“为什么要连累这么多无辜的人。”
“麦生,你什么时候学得这样冠冕堂皇,难道你心中不恨?”男人抬枪指向一旁面孔煞白的严木,“三十年前,他严三不过是个没读过书的古惑仔,而你们麦家那时就住在浅水湾别墅,如果不是他们,你的一生将会多么顺利。”
麦春宙冷笑一声:“你倒是很擅长推卸责任。”
“我的手下是劫错了人,”男人说道,“可是谁让你们偏偏跟严家交好,姓严的,败了你们麦家的运。”
“你胡说!”严木怒吼,说完就要往前扑。下一秒,他被一旁的大汉将手反剪,痛呼出声。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串音乐铃声骤然响起。一众匪徒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抬起枪,上膛声咔咔作响。
为首的男人挥一挥手,示意他们安静。
“谁的手机?”他环视一周。
没人回答。
人群中,陈麟声后背冷汗浸湿了衬衫。
甲板上那部亮着屏幕,一边播放着麦兜小猪稚嫩的歌声,一边嗡嗡震动直往外滑的手机,正是他的。
有了妮妮后,他从来不关铃声提醒。
见无人认领,绑匪头目弯腰捡起了那部手机。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手指轻点一下,电话立马接通了。他打开免提,通话时的嘈杂声通通外放出来。
“喂?”男人问。
眼见他接听电话,陈麟声心跳加速,盼望电话那头的施简能听出不对。他下意识挪动脚尖往前,想听清楚一些。
刚挪移半步,忽然被身旁的人紧紧攥住手腕。
陈麟声向旁边看。只见麦春宙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宽大手掌却在底下牢牢桎梏。
陈麟声试着挣了几下,麦春宙动也不动,不肯放松。
“你是谁?”电话那头传来孩童稚嫩而充满疑惑的声音,在夜晚的甲板上听起来分外微小。
那声音明显来自妮妮。
如果今天能活着走下游艇,他一定要杀了施简。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妮妮竟然还没睡觉。
“小朋友,你找谁。”男人放柔声音。
小女孩生怯坦白:“我找我爸爸。”
“你爸爸是哪一位?”男人颇有耐心地询问着。
陈麟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爸爸是陈麟声。”妮妮口齿清晰,每一个字都说得明明白白。
报应。
陈麟声想,这一定是他的报应。
自妮妮开始牙牙学语,陈麟声就不厌其烦地教她念自己的名字,还让她背自己的电话。他一遍遍嘱咐女儿,如果走丢,就要记得报电话和爸爸的名字。
妮妮学得很好,记得很牢。
好到在陈麟声最不想她说出口的时候,也能流畅而清晰地说出那句话:
我爸爸是陈麟声。
顷刻间,陈麟声的腕骨一阵生疼。那只攥着他的手忽然用力,好像要捏碎他的骨头。报复心重的麦秋宇总是要他疼,要他痛苦。
是你。
陈麟声想:果然是你。
又一次生死关头,同一瞬间,他们为彼此奉送自己最大的秘密,从此以后,就算不脱衣服,他们在彼此面前也赤裸得彻底。
“他在忙,你想跟他说话吗,”人群前,男人还在哄着电话里忧心父亲的小女孩,“稍后让他联系你,好不好。”
“你是谁?”她又问。
男人自然不会回答,他笑着说:“早点睡觉,你爸爸很快就回去。”
说罢,他挂断了电话。
“新的一年,我不好让他们父女分离太久,”男人说,“动手吧。”
第51章
“然后,他就开枪了?”
询问陈麟声的警察人高马大,皮肤麦黄,一看就常在阳光运动。
陈麟声虽然身材不错,可在这位阿sir面前,就显得肩背薄削瘦弱。更不必提他正披着一块宽大浴巾坐在阶上,头发潮湿,嘴唇苍白,发抖的手中捧着一杯热可可。
“没有,没有立马开枪。”陈麟声目光落在脚尖,他在回想。
男人说完动手,他的手下就从人群里押出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严木,另一个则是个三十多岁的美丽女人。陈麟声并不认识她,只觉得她辈分在一众年轻人中最高,严木对她很是殷勤。
“我只记得,她好像叫,嘉怡。”
“常珈宜,严茂城的继任妻子。”阿sir边记录边补充。
也就是阿肯口中,严木的小妈。
“是,他们跪在甲板上”陈麟声说道。
海风习习,严木穿了长裤,常珈宜却只穿了一件藕粉色的礼服长裙,上面裹着短裘皮外套,腿面和潮湿的甲板贴在一起。两个人的脖子都被按着,被迫低下了头。
然后男人拿出了两幅相框和一盒线香,还有一鼎小香炉。他将照框摆在二人身前,逼严木和常珈宜磕头。
陈麟声被麦秋宇挡在身后,透过缝隙,他看见那些人是抓着严木和常珈宜往地上磕的,每一下都又重又快,磕头声越来越闷重,想来是因为磕破了头皮,鲜血黏着在地上。
渐渐地,连哭声都没有了,只剩下虚弱的喘。
所有人都怕极了,尤其是汤连翡。他尖叫了一声,跪着往前爬,哭着求劫匪放过他们两个。
他一边哭,一边摘下身上的金银珠宝,捧在手里全部奉送给男人,祈求男人能大发慈悲。
汤连翡看起来那么胆小自矜的人,竟然在此等关头豁出自己。
可他的哀求并没有奏效。
男人一脚踢开了那些金银饰物,珍珠宝石和戒指如石子滑进角落。他点燃三炷香,插进香炉,又仔细摆了角度。
做好这一切,他才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讲:我不是要杀人,小汤先生,我是想看他们的命够不够硬。
“他认识汤连翡?”警察问道。
陈麟声神情严肃:“他应该是拿到了宾客名单,所以叫得上所有人的名字。”
“你看清照片上是什么人了吗?”
陈麟声摇摇头,隔得太远,他只看清照片是黑白的:“我猜,应该是他的妻女。”
“为什么?”
“因为开枪前,他对严木说,‘当年,你的父亲,就是这样对待我的妻女,我女儿才五岁,我妻子开一间花房,’”陈麟声回忆着男人的语气,听起来既落寞,又怀念,仿佛浸在无穷无尽的伤悲中,那是人怀念至亲逝去时才有的表现,“他说,‘她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没人理会他们,砰,枪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