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不知魔尊好(132)
天狐没有接天道的话,他只是一言不发地拼着手里碎成一摊的玉佩。
那本就渐近黄昏的落日终归是落了山,也不知道第二天会不会照常升起。
仙人的头颅在天道和天狐之间的地方化成了一摊血水,在冷质的月光下,显得诡异而苍凉。
大地之上荒芜一片,好似最后一抹生机也随着夕阳的落幕而消失殆尽了。
断臂的血滴在大荒之地上,可那少年天道就像是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一样。
过了片刻,他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突然挣扎着起身,小心翼翼地将那枚金色的种子放在了自己的断臂处,接下了那不断淌下的鲜血。
拼玉佩拼到心碎的天狐终于回神,匪夷所思地看向这一幕,过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我总算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输了。”
天道没搭理他。
“天道化形,飞升便能证得神位,享受正果,听起来多么震撼人心。”但天狐却不管那些,反而继续嘲讽道,“谁知道所谓的天道实际上是个疯子,临死前竟抱着一枚种子生离死别。”
面对他的嘲讽,那断臂的少年天道不为所动,只是在种子吸收完鲜血后,轻轻擦了擦那枚种子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化形吗?”
天狐只是为了嘲讽他而已,对他的故事其实一点都不感兴趣,闻言一言不发地收回目光,低头看向手中的碎玉。
奈何少年天道也完全不管他想不想听,自顾自地道:“世人都说大道无情,可我确实因它而生的。”
“它是血蔷薇,出生便需要鲜血浇灌,没有血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发芽。”
“不知道从何时起我开始关注它,我眼看着它从河水漂向大海,被海风卷到湖泊,又被山林间的风吹向天际。”
“可它依旧坚韧地活着。”
“我原本以为一粒种子而已,能活下去肯定是全凭运气,可有一次它险些被鸟吞噬,它情急之下动用了自己的所有灵气,将自己的颜色变成了金色,因此被人当作金瓜子捡了回去,躲过了一劫。”
少年天道轻轻擦着他的蔷薇种子:“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它是有灵性的。”
“自我观察它开始,它便没碰过一滴血。身为血蔷薇,按理来说它早该因为缺乏养分而死去,可它却硬靠着吸收月华活了下来。”
天道顿了一下后,在将死之时,却回忆起了自己诞生之事——“我是受它的坚韧所感,才诞生于世的。”
天道生出的第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念头便是——到底是什么样的世间,能让一粒种子以如此坚韧的姿态活下去?
我也想去看看。
而后就像所有灵妖精怪产生神智的过程一样,天道竟也化了形,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实体。
一颗血蔷薇种子,求生的本能竟然撼动了天道,甚至惹得天地为之动容,大道为它而化形。
可它却什么也不知道,因为它只是一颗隐约会一点引气之法,实际上却连神智都未开的血蔷薇种子而已。
天道化形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那枚蔷薇种子,而后日日用鲜血浇灌。
可惜一百年过去了,他的小蔷薇就当真跟一颗实心的金瓜子一样,一点发芽的意思也没有。
天狐听完这个故事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所剩无几的尾巴毛都要扎起来了:“……不是,你有病吧,那只是颗种子而已,又不是你老婆!”
少年天道一下子沉了脸,当场反唇相讥道:“你手里那也只是枚玉佩而已。”
互相往对方心坎上戳的下场,就是此话一出,原本还算热闹的石堆,一下子陷入了难言的沉默。
天狐一言不发地看着手中的碎玉,少年天道则收回视线看向了他手中的种子。
他已经养了这枚种子很久了,可它好似饿了太久了,连天道的血也喂不饱它,一点发芽的迹象也没有。
然而天道并不气馁,只是有些遗憾,遗憾于直到他断臂血尽而死,它也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天道是不会死的,只会再次回到那种四大皆空,混沌一片的状态。
但“他”是会死的,他死后,哪怕万年之后天道再次受什么人什么事所感而化形,可能化成的人也不再是他了,到那时候,更没人会记得他的小蔷薇。
天道有点遗憾,越是遗憾,他便越是想把未来的一切都在此刻找补回来。
然而天狐似是对他刚刚说自己道侣之事耿耿于怀,他托着逐渐冷下去的身体拼着手中的碎玉,安静了没一会儿便忍不住嘲讽道:“……喂了那么多血也没见长出个芽来,要么是嫌你丑,要么就是块开不了花的石头,别白费力了。”
少年天道却很认真地否认道:“它不是石头,我窥探过了,它未来会是一株很漂亮的小蔷薇。”
他是天道,哪怕眼下四肢尽断,可神权尚在,窥探这种事情的能力还是不容置疑的。
天狐闻言也没在这上面反驳他,而是扯了扯嘴角讽刺道:“再好看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又看不到,反正马上就要死了。”
这话简直是往天道的心窝上捅,他闻言一下子沉默了。
过了半晌,他不知道给自己又找了什么念想,逐渐溃散的瞳孔竟微微一亮:“我看不到,总有人能看到的……不过临死之前,得给它取个名字,这样哪怕将来被哪个人随便捡了去,也不敢轻易欺负他。”
“你自己都没名字,还给一个种子取名字。”天狐断了六条尾巴,其实也离死不远了,拼了半天也没能把那块玉佩拼回去,他因此心情很差,于是张嘴便嘲讽道,“取了名字又如何,等到将来被人捡去种出来,肯定高高兴兴地贴着别人喊主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天道只是蹙眉看着那枚种子:“都说了我不是它的主人,它也不该有主人……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不能让捡到它的人给它下奴契。”
他说着一扭头道:“……之前人族是不是专门针对你们妖族搞出了什么血契,那血契有办法在开始之前就预防避免吗?”
“——你想的也太远了。”天狐一针见血道,“天上地下的蚂蚁都快死绝了,哪还有来者欺负它啊。”
天道却摇了摇头道:“……会有后来人的。”
天狐看着他宛如看一个疯子,见他执意如此后,也懒得再劝什么,于是开口道:“你先把血放出来,浇在那种子上面……”
然而说着说着,月色逐渐被雾气所笼罩,黑暗之中,天狐的声音已经有些外强中干了。
龙隐闻言没有丝毫犹豫地剖开了刚刚有一丝愈合迹象的伤口,任由血涌出来,浇在那金色的种子上:“然后呢?”
“然后动用灵气将血写成一道咒……”天狐说着念出了一串咒文。
天道用血跟着写了下去,然而写到一半,那天狐却没音了。
“……狐狸?老狐狸?”
天道喊了几声没人应,忍不住“啧”了一下扬声道:“——青丘缘!”
“……别吵!”天狐蹙眉道,“剩下的咒语本王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了,你不是要给你的宝贝蔷薇取名字么,趁着本王想的时间赶紧取……”
说完,他那边便没了声音,似乎当真是沉默下去回忆咒语了。
天道闻言顿了一下,过了半晌在黑暗中开口道:“它是我化形第一天,在凤梧台上找到的。”
“那一日我听到仙乐阵阵,伴清风而来。”
“凰族的族长说我是应运而生,那仙乐是在邀我去天界登神,可我却觉得那一切都是为它而来的。”
说到这里,天道顿了一下,随即下定决心道:“我想好了,我的小蔷薇就叫凤清韵。”
他觉得自己起了一个绝妙的名字,说出口之后,却没有人任何人称赞,也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他天道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蓦然一顿,其实此刻他也有些失温了,扭头时都有些艰难,好不容易扭过去,面前还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