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不知魔尊好(6)
提起自己师尊,柳枫终于不像先前那么僵硬了:“如今师尊他们已经在天门前……等弟子回去复命了。”
听到这里,凤清韵总算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他是不得已被仙宫其他弟子推上来的,如若不是凤清韵耽误,此刻他已经和慕寒阳下山了。
这算是一种无声但又直白的埋怨,话能说到这种地步,也在某种程度上彰显了些许亲昵,按理来说对凤清韵这种容易心软的人来说该十分有效。
但此刻的凤清韵闻言却没由来地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柳无的时候。
那时他带着白若琳出仙宫去凡人聚集的地方游玩,却好巧不巧在路边看到了行乞的柳无。
那时的柳无和小叫花也没有什么两样,他拦着凤清韵不住的磕头,只求一点钱财安葬他死于瘟疫的妹妹。
凤清韵给完钱后看他实在可怜,便一手抱着白若琳,一手牵着柳无将他带回了仙宫。
柳无在仙宫内被凤清韵足足养到十岁,体内那些因为饥饿和疾病而萎靡的筋脉才得以全部温养好。
而后仙宫终于正式准许他入门。
然而入门拜师的那一天,柳无既没有选养了他三年的凤清韵,也没有选几乎和他青梅竹马,修为却远在他之上的白若琳,而是选了仅有一面之缘的慕寒阳。
慕寒阳欣然接了他的敬师茶,但在他入门之后到筑基之前的这些日子里,他却基本上没再见过慕寒阳。
那些日子中,柳无所有的法术和修为都是在凤清韵指点下学成的。
他曾经举着剑眼神发亮道:“我将来也要成为和师娘一样的剑修!”
凤清韵当时只是但笑不语。
然而柳无成功筑基的那一天,仙宫外却发生了一件大事——麟霜剑尊凤清韵被魔尊一剑败于天门前,而后寰宇皆惊,魔道大兴。
而自那日起,凤清韵整整两个月没有再见过他这个亲手带大的师侄。
待凤清韵再见到柳无时,对方已然修为尽散,把从他这里学到的所有东西全部还给了天地。
白若琳见状大怒,又怕耽误凤清韵养伤,便冷着脸将柳无拎到演武场,劈头盖脸一顿教训。
然而挨了顿毒打的柳无却硬是梗着脖子振振有词道:“我不要学师娘的剑……从今往后,我要学师尊的剑!”
他不知道的是,哪怕凤清韵受了伤正在修养,却还是担忧被白若琳教训的他,特意留了神识关注演武场上两人的一举一动。
然而最终听到的那些话却声声入耳,宛如刀割。
回忆在山巅散去,凤清韵收回落在柳无身上的目光,语气平静道:“你去吧,莫要让师兄等太久。”
柳无闻言心下却猛地一跳,一股莫名的手足无措伴随着说不出的凉意渗上心头,冥冥之中他似乎察觉到有什么一直长伴身边却被他忽视的东西要溜走了。
但他最终却和他师尊一样,因为逃避而匆匆埋葬了那股心悸,随即逃也似的离开了山巅。
见柳无从山巅下来,仙宫上下无不翘首以盼。
顷刻之后,凤清韵果然回到了殿内。
众弟子见状不约而同地在心底松了口气——果然,凤宫主和慕宫主是不一样的,他怎么可能放着仙宫不管。
至于凤清韵和慕寒阳为何理所当然的不一样,没有人思考,更没有人在意过这个问题。
凤清韵回到正殿内,看着桌子上堆积如山的玉简,神色间毫无波动,然而正当他打算开始处理时,一道传音却好似掐着时间般传到了他的耳畔:“好师弟,你总算肯下来了,我带齐贤弟他们下山寻医,不日回。”
那语气之间毫无嫌隙,轻描淡写得宛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凤清韵动作一顿,垂眸看向手中刚刚拿起的玉简。
他的好师兄总是如此,总是若无其事,总是粉饰太平。
过了不知道多久,凤清韵放下玉简,而后竟然从储物戒中拿出了一叠凡人用的宣纸。
粗糙的信纸在玉桌上铺陈开来,笔尖下落时一开始还有些凝滞,似乎是执笔人的犹豫让笔尖在宣纸上洇开了一小片墨渍。
但很快,墨色的笔触便顺滑起来。
有些早已尘埃落定的事,其实只是需要一个开头,而一旦有了开头,剩下的覆水难收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最后一笔落定,凤清韵将整封信收进储物戒中。
正所谓有始有终,好聚也该好散,他打算等慕寒阳下次回宫时再把此物交给对方。
而后他分出身外化身准备处理宫内事务,本体则是准备回寝殿打坐。
然而就在凤清韵本体打算离开时,他的神识却突然扫到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桌子上的簪子。
凤清韵蓦然一顿。
那簪子来得无比突兀,看样子似乎是玉质的,簪尾上还雕着粉色的花,那花粉得玲珑剔透,而玉簪之下则压着一张印了桃花的宣纸。
如此看来,簪子上那朵粉花便是桃花了。
凤清韵微微蹙眉,止住脚步将那簪子拿起来一看,却见它竟是用整块极品天山玉雕刻而成的。
这种玉石是天下间不可多得的温养之物,按理来说在上古就应该绝迹了,慕寒阳五十年前还为了他一个中火蛇毒的友人而满天下疯找这种玉。
他耗尽心力,终于在魔道的一个暗桩拍卖会上找到了些许碎玉,那似乎是某上古大能制作器物时留下的边角料,可即便如此,也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奇物了。
那几块碎玉一经出世,便遭到了全场的哄抢。
慕寒阳平日最爱散财济世,身上的灵石向来不多,那日他几乎是倾家荡产又欠了不少债才勉强拍下其中一块,后来他还是又问凤清韵要了一笔灵石,才勉强把当日欠的债还上。
至于那笔灵石,欠外人的自然要竭尽全力还清,欠师弟的当然就不算欠了。
而如今,如此珍贵的整块天山玉居然就这么被人打成了一把连铭文都未刻的玉簪,可以说是除了观赏性外毫无作用,奢侈得任谁见了恐怕都要痛心疾首。
然而凤清韵并不觉得可惜,他只是微微蹙眉,忍不住思索起了能把簪子如此悄无声息地送到他面前,却不被他发现的人到底是谁。
他尚且没想出个所以然,却突然感受到了那张宣纸上的灵力波动,他蓦然垂眸,却见原本仅印着一枚桃花的纸张在他的注视下竟缓缓浮现了两行苍劲有力的字——
“听闻凤宫主喜结新蕊,特以此簪相贺。”
“然本座未见旧蕊,不谙全貌,只得以桃花相替,若宫主不喜,可否将新结之蕊借本座一观?”
第4章 天崩
如此熟悉的言语,熟悉到凤清韵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想象出那人戏谑的语调。
本体为灵植的妖类,尤其是花妖,最忌讳除道侣之外的人询问他们开花结果的事。
凤清韵今年六百余岁,按照灵植的寿命算,他虽然离结果成熟尚有一定年岁,但其实早就到了开花的年龄,然而不知为何迟迟未开。
如此私密之事,便是慕寒阳往日也不敢多提,生怕凤清韵因此恼了他。
然而某人不仅提了,还特意送了桃花簪,一看就是在特意取笑他六百余岁还开不出花来。
凤清韵面色一寒,当即一用力,那无比珍贵的天山玉簪竟然就这么硬生生被他捏碎了。
如此暴殄天物的行为任哪个修士看了恐怕都要扼腕痛惜,可凤清韵却冷着脸一挥袖,连点玉渣都没留下。
他显然气得不轻,抿着唇将目光投向那摞玉简上,想把注意力拉回来。
奈何慕寒阳的担心在某种程度上似乎是正确的。
魔尊甚至没有现身,只是轻描淡写地送了一个簪子便占据了凤清韵的所有情绪,以至于他缓了良久才终于把神识移到桌面上。
可即便是收回了思绪,凤清韵还是面无表情地将所有魔道的玉简全部分出来丢在一边,打算最后再看。
向来以仙宫利益至上,几乎不掺杂任何个人情绪的凤宫主眼下却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迁怒行为有什么不对。
他自以为毫无情绪起伏地看向剩下那些玉简,不过处理了片刻后,他很快便顾不上什么玉簪不玉簪的了,因为他陡然发现了一些异样——如此多的玉简中,竟然没有任何关于黄泉族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