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141)
“此丝名为珍珠丝,未经染制,天然就是这色泽,用特殊的桑叶喂养出杂交的蚕种,如今天底下只此一家,每年春从阿绫公子那蚕棚里缫出一批,供不应求,所以极其昂贵。据说预定的货品都已经排到两年后去了,就这个芍药屏,还是奴才托人请素阳知府割爱。”
“嗯,物以稀为贵么……”云珩盯着那芍药看了又看,“不过,这东西既然这么好赚,别人没想方设法抢他生意?就算一时养不出桑,养不出蚕,难道还不能买他手里的线,请别的绣娘绣么?”
“有人试过,连那个暗地里找他麻烦的葛掌柜都动过这心思,可那些人动手试了才知,这珍珠丝比普通的蚕丝脆弱许多,下针无悔,稍有不慎便刮花了,一般的绣匠可赔不起,便再不肯接这活……所以,几乎每件绣品都是阿绫公子亲手绣的,其外只有他在玉宁的老师能帮忙,不论是谁,想要都得排着队等。”
云珩看了又看,小心翼翼将台屏放回盒中:“御书房来往人多,你替我送回寝殿。”
“是。”
“另外,替朕备辆马车。”云珩按部就班打开折子,着手处理政务。
“去哪儿?”四喜一愣。
“你不是说,他在张罗绸缎庄开张的事么,朕去看一看他。”云珩头也不抬,仿佛一国之君随随便便就能出皇宫似的。
“这……”可苦了四喜,“皇上您出宫,总要有个由头啊……且素阳也没有落脚的行宫,奴才安排多少侍卫,要不要提前知会素阳知府?”
“不用那么麻烦,也不必声张。皇爷爷年轻时不是也动不动就微服出巡吗,说是想亲眼看看自己治理的天下。”云珩一边往奏折上写批注,一边吩咐他,“你和木棉跟着我,额外带上三五个侍卫足矣,找间干净的客栈落脚便是,我去看他一眼,没两日就回来,你愁眉苦脸做什么……”
四喜一惊,皇上明明就没抬头,怎么知道他愁眉苦脸的?他斗胆抱怨一句:“陛下是想看他一眼,还是想时不时就去看看啊……”
云珩笔尖一顿,抬起头来,幽幽一瞥:“也是……那你帮朕想个法子,要么让他想起过去的事, 要么让他想不起也能心甘情愿跟朕回来,朕便不用跑了。”
四喜恨不能扇自己一个耳光:“奴才这就去备车。”
紧赶慢赶,他们总算赶上了绸缎庄十一日初八开张。
云珩没有冒然露脸,只远远看着阿绫进进出出迎来送往,直到午后,看热闹的人群也没散,多是年轻姑娘。偶然能听到她们的交头接耳,有些人是趁今日开张优惠采购丝绸,还有一些单单为了看这“宋公子”一眼罢了。
也难怪,如今这个谪仙般的翩翩公子,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主子,不然找个地方坐会儿?”四喜凑到他耳旁,“阿绫公子会挑地方,对面就是茶楼。方便那些陪女眷来买衣裳,逛胭脂店的公子哥们消磨时间的。”
云珩点头,随他上到二楼。窗边的位置刚好能俯瞰绸缎庄门前,没成想一壶云雾还没品完,便看到铺子门前起了骚动。
当中站着个人,面前铺着一块白棉布,手里抱着一匹藏蓝料子,高声吆喝着:“来来来大伙都来看看,这是我今日一清早在门口排队买的一匹蚕丝宫绸,没成想回家打开一看,他们给我包进去的却是棉纺的府绸料子!这中间可差着好几倍的价呢!沈氏绸缎庄!以次充好!瞒骗顾客!”
第119章
除了绣庄的老主顾,众人皆停下了挑料子的手,满心疑惑望向阿绫和元宝。
更是有才付了款的慌忙打开包好的纯白棉布,反复查验布匹。
阿绫倒是不慌不忙,没事人一般走到门外,饶有兴致地看着门前这场闹剧。
那人见他出门,把那匹府绸砰一声扔到他面前张口就骂:“开张第一天就敢坑骗顾客,你个臭奸商!不要脸!快还我钱!”
元宝脾气直,一把拨开那人指在阿绫眼前的手,正欲发作,却被阿绫制止。
他弯下腰捡起那匹料子,掀开一层对着光看了看,是府绸没错,却不是他们店里的府绸。
“敢问,您说这是我们店的料子,可有票据?”阿绫微微锁着,语气却极其客气。
那人嗤之以鼻,从怀里掏出张巴掌大的纸片甩给他:“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是不是你店里账房先生亲笔的票据,这印信是不是你绸缎庄的!”
阿绫接过纸票垂目一扫,淡淡开口:“的确是真的。”
话音一落,众人哗然。
可他依旧从容不迫:“票据是真的,可这府绸却不是我们绸缎庄卖出的。”
那人一愣:“你放屁!哎大伙快检查检查自己买的料子都对不对啊!这奸商骗了银子不认账了!”
阿绫默默打量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眼前之人,更不可能得罪他。
无冤无仇,这人却选了开张的日子大闹一通,目的怕也不是骗钱,只是要抹黑他们的名声罢了。至于是受何人指使……倒也不难猜。
几日前,葛老板在素阳最好的酒楼里包了雅间,傍晚亲自登门相请,希望阿绫能与他坐下来一叙。
阿绫向来与人和善,对方年长他许多,又这样诚意满满,他自然不好再推脱,与众人交代了几句才离开。
席间葛老板先是恭维一番,赞他年少有为,而后提出要与阿绫合作,共同经营绸缎庄。
阿绫婉拒了他的好意,葛老板也不气馁。
“我是怕宋老弟你把价压得太低,吃了闷亏啊。”他亲自替阿绫夹菜倒酒。
阿绫明白他的意思,礼节性地端着杯却一口都没喝:“那,依您的意思,这价该如何定?”
葛老板递给他一本册子,上头记录着葛氏布行的各类价目,也不知是真是假。
阿绫大略翻了翻绫罗绸缎的部分:“这未免太高了,如此定价,不是将大部分客户关在门外?”
“丝绸本就不该是普通老百姓该穿的,且咱们素阳产量也少啊,大多都是玉宁进货,这一来一回花费不小,识货的人自然明白。”葛老板笑笑,“你价定低了,该不买的照样不买,但是损失了那原本该谋的利啊!你信不信,即使我这定价再高一成,他们也照单全收?”
“……信是信的。可我定价时,这些成本花费都是计算在内的,原本就比玉宁贵上几分。”阿绫将价目簿放到桌上,推了回去,起身拱了拱手,“小本买卖,养活店里的人便好,实在不敢贪心,辜负了您的美意,还望葛老板见谅。不过即使道不同,也恳请前辈别再给晚辈使什么绊子了,我们日后井水不犯河水便是,当然,如若前辈您有什么需要帮衬的,也只需吩……”
葛老板没等他说完,啪一声反手将筷子拍在了桌上,瞥着他一滴未碰的酒盏,收起了那副假惺惺的慈眉善目,冷笑一声:“呵,我使绊子……你好意思说是我使绊子。谁知你年纪轻轻,看着一副纯善温和的模样,背后却魔高一丈呢。居然特地找外乡人假扮大夫骗走了我的铺子,我不提不计较,你还要蹬鼻子上脸啊!”
“嗯?”阿绫一时没听懂。
“少在我跟前装无辜。”葛老板既不解释,也不给他时间消化,狠拍两下掌,雅间的门砰的打开,外头也不知何时多了这两个凶神恶煞的护院,走到阿绫背后并排抱着胳膊一堵,一副地痞无赖的模样。
葛老板装腔作势叹了口气,起身拍拍阿绫的肩:“我念在你年纪小,不计前嫌拉下脸来想与你合作,没想到你这么不识好歹。我葛家在素阳经营三十年,你这号不自量力的也没少见,真以为我拿你没辙了是么?”
阿绫默默从袖中掏出扇骨握到手心里,依旧是彬彬有礼:“葛老板您这又是何必。你我心知肚明,即使调低了定价,也一样有得赚,何必贪心不足呢。”
葛老板不为所动,使了个眼色,护院当即虚张声势伸手扯他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