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163)
“啧啧,叶师傅,你真不留下吗?不行你去造办处待几日,指点指点他们也成啊,不然绣来绣去,精细是精细,可都是老一套的东西,没意思……”阿栎努努嘴。
“不留。而且,造办处的师傅们年岁比我都大,我哪里好意思教人家。不如等绣学办成了。”阿绫笑笑,“到时候发现好料子从小带。”
“也对。那你什么时候动身?”阿栎问道。
“明日。”阿绫叹了口气,既想早点离开这处处受人窥视大气都不敢喘的皇宫,又实在舍不得云珩,“我有些担心素阳的蚕棚。这都离开快一个月了,得回去看看,烂摊子不好都扔给别人处理。”
“嗯。那,你路上小心,我就不送你了。”阿栎拍拍他的肩膀,从腰间解下钱袋,可低头想了想,却又原封不动收了回去。
阿绫瞠目:“你……”
“啊,这个,原本是要给你路上做盘缠用,可这事实在轮不到我抢风头,何况哥哥还有家要养,嘿,嘿嘿。”阿栎笑得一脸羞赧,一看就是想起自家娘子了。
阿绫无奈摇摇头,离开之前再三叮嘱:“比甲……”
“知道了,你放心吧。”
阿绫离开那日起得早,太阳初升,用过早膳后,云珩送他到宫门口。
他不想兴师动众坐马车,只叫人准备了一匹快马,从京城到素阳,中途休息几个时辰,明日入夜便可抵达。
云珩陪他等马送来,大庭广众,他们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不想给云珩的前朝惹是非就不能举止太亲昵。
“有事就让何顺递消息给我……”云珩的手攥在背后,目光依依,如胶似漆,“无事,也可以递消息……”
阿绫怕他心里不舒服,便没有表现出过多不舍,淡淡笑:“好。你不怕累坏了马,就每天都递。我回素阳看看蚕棚,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云珩点点头,而后目光越过他的肩,一扬下巴:“诺,你的马来了,好好照顾它。”
“我的?”阿绫茫然转头,心头忽然猛一跳,他看到一抹熟悉的纯白被何顺牵到了面前来。
云珩见他愣着,走上前将马儿的缰绳塞到他手中:“怎么,太久不见,不认识了?”
“……真,真的是它吗?你找到它了!”阿绫有些不敢相信,走上前摸了摸白马背脊上光滑的毛皮,多年过去,马儿依旧健美丰腴,被照料的很仔细。他按捺不住心中喜悦,傻乎乎地对着马儿问了一句,“霜月,还记得我么?”
霜月仿佛听懂似的,轻轻晃了晃头,柔顺的鬃毛蹭到了阿绫的脸颊。
“它平日没什么机会跑这么远的路途,你千万不要心急,慢慢骑,不要赶夜路。”云珩叹了口气,推了推他的后背,“趁现在天色还早,快去吧。”
“……好。”他会意,立即翻身上马。
告别需得干脆利落,越是拖拖拉拉走得越伤心,更何况,这只是暂别罢了。
阿绫今日穿了一身竹绿,策马而驰,袍袖翻飞像一片生机盎然的竹叶。
疾驰的马背上,每一缕飞扬的发丝都感受到风般自在。
他转身看一眼越发遥远的宫门,云珩依旧站在原地,近旁没有其他人。
一国之君,触不可及。
那是一根图腾,一个稳定天下,安定民心的精神寄托。
可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个惧怕寒冷,惧怕孤独,渴望得到疼爱的人,却偏偏身不由己生在帝王家,要摒弃他与生俱来的善良与柔软,摒弃一颗作为常人的心。
好在,一切都有惊无险。他很快便可以彻底卸下肩上沉重的负担,作为一个平凡渺小的人,为自己而活。
在那之前,只要耐心等待就好。
第136章 (正文完)
霜月不愧为千里马,这一路,何顺先后在驿站换了两匹马,它却只在夜里歇了三个时辰就重新焕发精神,得以赶在第二日天黑之前到达素阳。
“公子有事,随时叫人传唤我。”何顺没跟他回去,转身去了云珩先前购置的宅子安歇。
一迈进院子,阿绫便撞见元宝正捏一瓣橘子往熊毅嘴里送。
“啊,公子!”姑娘吓了一跳,赶忙收手把橘子瓣丢进自己口中,起身迎上来,“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怨我,回来的不是时候。”阿绫讪讪一笑,“不打紧,我这就消失,你们俩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就当我不在。”
“我,我们就是,吃果子聊天罢了……”元宝一把扯住他身后的包袱,“刚好,有事与你商议呢。你别躲啊,桑园的事忙得我焦头烂额的,你再不回来,我也不干了……”
“行,不躲。不过,你总得容我洗个澡换身衣裳吧?”阿绫摊开脏兮兮的手掌给她看,云珩特意将霜月的缰绳换成了抛光的软牛皮,虽说接连跑了两日,却不会像过去那样被磨伤手。
待他沐浴更衣,元宝已经在院子里摆上了一桌子菜,熊毅还开了一坛酒,陈芸带着陈妈妈从隔壁一起过来替他接风。
“正月初五那日,蚕棚就开始重建了,来了不少人。”元宝递给他一沓子纸,有地契,还有雇佣契约,“前几日,那个……上头那位派人来收了整个山头的地,有百多亩,让我们扩桑园用。眼下我们得招一批新桑农,先清园翻土,待到惊蛰便可播新的树种下去,明年春天不一定赶得及,但后年,桑蚕数量怕是要翻上几翻,蚕娘也得再雇。”
阿绫翻了翻手里的契据,点点头:“别的不打紧,账目要仔细,每一笔进出都要一清二楚,票据也不能丢,要专人保存好。这事最好是你亲自做,这毕竟是与朝廷做生意,一点小纰漏被有心人拿住,那都是抄家流……”
“咳,公子……”元宝强行打断了他,替他斟满酒杯塞到手心里。
阿绫从纸页中抬头,这才注意到陈芸母女茫然不解的眼神。
“我都明白,放心。”元宝冲他使了个眼色。
也对,当年叶府出事时,元宝也已经懂事了,自然清楚个中厉害。
“说真的,我还以为你这次一走,就留在宫里做贵人了呢。”酒过三巡,陈妈妈不胜酒力,被陈芸先扶回隔壁睡下了,元宝说起话来彻底没了遮拦,“做不成皇后,至少也是个贵妃呀……”
阿绫被她逗笑:“我看你就是觉得我回来碍了你们的事。放心,你若想嫁,我定不阻拦。”
“穷光蛋一个,他嫁我差不多……”元宝笑呵呵地看了一眼在厨房忙碌的身影,熊毅在替他们煮解酒用的银耳百合甜汤。
“元老板好大的口气。”阿绫喝酒喝得燥,展开扇骨轻轻摇晃。
“说真的,公子,你和……那位,总不能一直这么凑合着吧?你不想进宫,他又不可能常常出宫,这多麻烦啊……”
阿绫抬眸,看着半空慢慢残缺的月亮,“元宝,你觉得,我和他,还会怕麻烦么?”
“也是……”元宝酸溜溜道,“而且,俗话说小别胜新婚,指不定这样别有一番滋味呢……”
臻安元年。
七月流火,各处完了旱,温度骤降。可玉宁却是块风水宝地,盛夏里时不时浇一场雨,入了秋也不冷。
一清早,天碧川边最大的宅府前便围满了人。
不多时知府大人与玉宁织造局监督先后到达,近两年以珍珠丝而名声大噪的“沈氏绣庄”今日迁址,除此之外,大家期盼已久的绣学也终于要露出真面目。
坊间传闻,这绣学有皇室背景,除了那手艺全玉宁数一数二的办学人沈如,还会有皇宫里的御用工匠坐镇。所以从这里学成出师,相当于捧上了金饭碗,甚至还有传言,玉宁织造局会优先从这绣学里挑匠人。
凑热闹的人将宽阔的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吉时一到,沈如与知府共同拽下红绸,“如意绣学”正式开放。即日起到八月初五,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有意入学者,都有一次免费听学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