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重生](110)
他很是避免与大师兄深入亲近。一方面是因为不想在关系不明确时越过界限,一方面也是出于这样的担心。
在鹤鸣山这些日子,除了和好那天大师兄主动野了一把,后面几夜都真的是纯陪/睡觉。
嗯,亲亲不算,亲得再深都不算。亲都不让亲的话,衣轻飏真怕自己在关系不明确的时候就干出什么畜牲事。
在障里躺了这么久,大师兄的手落在他额头时,飘着的心才仿佛有了着落,落了地。
他无意识蹭了蹭大师兄的掌心。
玄衣道士敛下眸中翻涌的情绪,神色平静转过身,屋内众人满怀希冀地看向他。
“道长,我六妹的病……”二姑娘小心地问,害怕他也给一个治不了的答案。
道士斟酌词句:“六小姐这病,是近年来大悲大喜之缘故。”
几个姑娘面面相觑,姑姑忙点头:“道长您说得对,我们六姑娘这些年的确常是大悲大喜。”
“这就是了。”道士平淡叙说,“她母胎里不足,平日切忌大悲大喜,有伤身体。”
几个姑娘忙问:“那道长,我们阿窈还有救吗?”
“有救。”玄衣道人笃定颔首。
几个姑娘和姑姑皆喜出望外:“道长您需要什么尽管说,我们姐妹一定去办好!只求您能救下我们阿窈!”
道士略一忖度,写下一张药方让她们去拣。都是些极寻常的药材,看不出什么端倪,几个姑娘不由迟疑,但也只能选择相信。
几个姑娘都走了,房内只剩下老妇人。玄衣道士没有多言,只是坐在床头,垂眸觑着阿窈沉睡的脸。
姑姑开始纳闷,这道长为何一直沉默地坐那儿。
院外暖阳溶溶,却不知为何阴云渐从天边卷起,遮掩天光。
屋内顿时暗了下去,明明精神饱满的姑姑,不知怎的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地趴下。
沉默的道人此刻抬袖,再度点向少女额头。
“醒来吧,”他低声,“你命不该绝此。”
遮掩天听,强行续命。
衣轻飏倏地睁开眼,定定望向他的大师兄,这一世的大师兄。或者说,神君玄微。
天界神仙并不能轻易下界,他们的修为境界是超出凡间限度的,因此不为凡间容纳。神仙想要下界,只有遣下元神,元神被视作他们本尊在凡间的投影。
也因此,元神在凡间的一举一动,皆为无所不知的天道所监视。
更遑论,玄微是想为异数续命。
身上的酸疼与疲惫在以惊人的速度散去,玄衣道士似乎也很意外,他醒来得如此之快。
衣轻飏怔愣地定定望他,这一刻的怔愣与前世阿窈的情感渐渐趋同。
姑姑突然惊醒,竟见榻边六姑娘正睁大眼睛,盯着玄衣道长。
道长起身,浑身冷漠,站离床榻。姑姑惊喜上前:“姑娘,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身上可还有哪不舒服的地方?”
衣轻飏摇头,听见自己发出轻哑的女子声音,也是前世的阿窈在问:“姑姑,这位道长是……”
姑姑对道士千恩万谢:“道长,您可真是神了,您只来这一会儿工夫,我们六姑娘就醒了!”
衣卿窈懵懵懂懂,仰起苍白却难掩美艳的脸:“是道长救了我?”
玄衣道人作揖:“是姑娘福泽深厚。”
老妇人这时想起:“说起来,还未请教过道长您的名号,还请您告知,也好方便我们日后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不必。”道人淡淡摇头。
姑姑看出他不愿告知,也不愿她们多作报答,再三问过只得作罢。
道士又嘱托了几句拣的药要常喝,以后切忌大悲大喜之类的话,姑姑直点头,牢牢记下,道人便揖道:“既然六姑娘已醒,贫道便告辞了。”
“道长,等等……”未及老妇人阻拦,他已径直转身而去。
一直发愣的阿窈见他离去,不知怎么有了力气,从床榻上挣起。
“道长——”
原本不顾姑姑呼喊的玄衣道人,听见阿窈这句,脚步蓦地顿住。
“道长既不肯告知名号,那能否请道长告知,贵观为何处?”
刚刚病愈醒来,她的声音还有些哑淡,却竭力提高语调以让道士听清。
静了良久,道人淡淡垂眸:“贫道师从……终南山紫虚观。”
衣轻飏一怔。
他心底飞速计算时间,几乎以为是自己记错了。
紫虚观在六大派中资历最浅,开山到郑允珏那一代也才四百多年。第四世的衣轻飏,也正身处四百多年前。
这样便要细算时间,阿窈如今十六,而紫虚观的创立还要在三年以后——玄微游历人间,点清鹤子为徒,在终南山为其讲授大道七日七夜,清鹤子才开始创立紫虚观。
所以,这个说法本身就是错误的,现在压根就没有紫虚观。
这是大师兄现编的一个地方?
衣轻飏看着缓步离去的道人,背影冷淡,步履平静,他有点怀疑——这么平静的大师兄,居然刚刚脱口而出了一个胡诌的地名吗?
玄微遣元神下界,不存在师从什么道观的说法,他本就并非凡间人。看来为了哄小姑娘高兴,随便诌了个道观名。
衣轻飏品了品眼下阿窈心底那点小雀跃,她正在暗暗牢记这个观名,不自觉一点醋味便涌上他心头。
大师兄为了哄小姑娘居然可以撒谎?大师兄平时怎么教诲他的,诚实呢?坦率呢?不打诳语呢?好呀,真的好呀。
好呀好呀好呀。
好大一个醋坛子被人踢翻了。
——
衣轻飏横着眉,冷眼睇着这小姑娘。
即便这小姑娘就是他自个儿。
他看着小姑娘一天天病愈,开开心心给远嫁燕州的长姐去信,说自己自那日后已然康健。小姑娘身子虽仍虚弱,却比以前好了许多。
受那位救命恩人嘱托,她渐渐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行事说话更加平和,很少再有事物引她心境起伏。这与现在动不动翻坛子、暗暗醋自己的衣轻飏形成鲜明对比。
小姑娘偶尔还会藏几本才子佳人的话本,看来,将来写话本的手艺就是来自这时的熏陶。
看多了,就看出套路来了,无论哪种开局,这类话本子的结局往往是才子考取功名,逆袭人生,衣锦还乡迎娶佳人。
看魔怔了,小姑娘就自己做起梦来了。
衣轻飏还记得自己那晚正睡意沉沉,忽然感觉有个奇怪的梦钻进自己脑海。
梦里,这小姑娘不仅长高长大,考取功名,成为高骑白马的红衣状元郎衣锦还乡,还跑去了终南山,寻到那位救过她的玄衣道人。
衣轻飏还记得自己看见火红嫁衣的大师兄时,那一口气险些呛死在喉咙里的感受,实在太过惊心动魄,印象深刻。
他由衷生出实感,这小姑娘确实曾是自己。
因为这梦,深得他心。
梦嘛,想一想而已,想啥别人也管不着呀。
一面唾弃自己呢,一面还盼着小姑娘多做点这种梦,但渐渐长大的阿窈这种梦却少了,她开始接触现实,自己是女子,并不能考取功名。况且找不找得到恩人,还是二话。
这话本子的开局和发展都稀碎了。
既无法科举,阿窈便学着画画。她画初春的芽,仲夏的荷,秋尽的枯枝,冬日的暖阳。也画她爱的人,五个姐姐和莫姑姑。
也偷偷藏下,她画的玄衣道人赏雪图。纯粹的一黑一白,赏心悦目。
衣轻飏觉得这画还可以再添句诗,一句他再熟悉不过的诗。想想,小白花兄应该和小姑娘最聊得来。
光阴总非无忧无虑。几个姐姐大了,到了寻觅亲事的年纪。
阿窈见到二姐倚窗边发愁,得知王夫人要为她寻亲事,很是不解:“二姐,你喜欢谁便嫁谁呀,何必如此发愁?”
二姐笑她不懂:“天下事哪有这么简单的?我该高兴的是,幸亏我没心上人。”
小姑娘更不解了:“没有心上人,为何还要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