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重生](85)
虽然明知这是前世发生的事,而且这男人即使有现世大师兄的身体,也可能只是障捏造出的幻象。衣轻飏仍忍不住这么恶意地揣测。
当然,更多是委屈。
刚以为你和心上人情投意合,还是在正赴云雨之时,就因为你唤了一声心上人的名字便要被他抹掉记忆「灭口」——换了谁,谁也不好受啊。
好吧,解个毒而已。是他自作多情了。
衣轻飏眼神再委屈如失足妙龄少女,解大将军还是端端正正的,在高头大马之上回了一礼道:“这位道长,请讲。”
“敢问将军,信命吗?”
围观的吃瓜群众不由无语,这道长是山中修行太过寂寥,吃饱了没事,找他们将军来论道吗?
事实证明,清都山前掌门笑尘子四处给人瞎算命,是这时留下的传统。
解轻舟沉默片刻:“命这东西,实在不可捉摸。但我信天道冥冥,定自有眼。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自己前辈子说的这话,如今衣轻飏听来,只勉强信个最后一句。
解轻舟驾马,欲绕过这位有些莫名其妙的道长离去。却听这道长突然道:“不要去——”
“不要去哪?”在他身畔勒住马,解轻舟侧头问。
道士双眸幽玄,如一口守望多年的深渊之井,倒映着说不透的命运与情愫。
正如他以往数次出神地注视他小师弟一样,那眼神实在太过熟悉,让衣轻飏几乎脱口唤出大师兄。
“将军,此次出征必有劫难。”道士眼底光影专注,让人难以怀疑他说出的话。
解轻舟一怔,他周围听见这话的副将高煊也是一怔。
解轻舟略扬起眉:“道长何出此言?”
眉高目深的男人道:“你命中注定,有此劫难。”
“是……败仗?”
“胜。却是你的劫难。”
解轻舟听到这儿,轻松地笑了:“既是命,便早晚要来,人力岂可阻挡?而我听说,修道之人最信天命。道长又为何出现在此,以一人之力阻挡天命?”
男人静了片刻,在他预备拉缰时,重复一遍:“不要去。”
清漠的语气里蛰伏着不肯罢休的固执。
解轻舟这回正视向他,轻轻一叹。
“道长,既非此间人,何问此间事?”
云倏眼底光影怔忪。
衣轻飏轮回几世也不会想到——
这句无心之言,坠落在那时大师兄心原之上,蚀留了经年多久的荒芜。
乃至于作用了他后来的人生。
改道了他原本正确又光明的走向。
第54章 勾陈弓|七
解轻舟仍旧出征了。
征西军旌旗高扬, 金戈铁马。
万万兵士扬天震呼:“不破北狄誓不还!”
那阵排山倒海的马蹄声远去,空留一座城门。
围观的百姓渐渐散去, 各忙各的事, 各回各的家。唯有入夜时,每家的小院里当爹的会在饭桌上侃侃而谈白天所见的解大将军英姿,这些激动会留在他们心中许久, 与远在千里之外的征西军将士们心弦交扣。
只那一个道士孑然独立, 回望城门。
他低垂眼眸,无悲无喜。
各人为着各人的事走过他身边, 他亦为着他的事, 途经他们身边。
人们偶尔抬头,为这道人的容止气度惊叹, 又复低头各自赶路奔波。人和人无数次相见,却难相遇。所以人们才说,幸而与君相遇相知。
没人知道这道士走了多久,出了京城要往何处去,当初又从何处来, 也无人知他浪荡人世多少春秋。
他踏破布鞋走着走着,他说他要修成他的道。
可最终却走到了西北。
——
半年的仗, 多少将士的血肉, 多少母亲妻子月下的涕泪, 得到史书上一笔轻飘飘的「大捷」。
秋,凯旋, 只距嘉峪关百里。
月夜营帐中, 半年的担子终于落下, 即使是再严明的军队, 将士们也忍不住松一大口气, 懈怠下来。
有家书要回的,央求会认字的好兄弟帮忙写信。终于可以睡好觉的,靠着营帐呼噜震天。聊天侃地的,围着篝火讲家乡里的婆娘。还有几个胆子忒大的,侃到他们将军头上——
“大将军都二十七了,怎么也不娶个媳妇儿啥的?身边也不见什么女人照顾,那夜里回到炕上得多凉啊!”
周围几个哥们儿疯狂咳嗽,挤眉弄眼。
大发感慨的士兵还没回过神,便听身后传来巡营归来的大将军凉凉的声音:
“炕上凉不凉我不知道——”
“!!”
“将、将将将——”士兵腿直哆嗦。一看就是那种下象棋必输的崽种,将半天将不出一个军。
“但我知道,”解轻舟弯唇一笑,极盛容貌在他手下的兵眼里也瘆人得厉害,“今夜寒风有多凉。”
他毫不留情踹那小子一脚:“滚去围着营帐跑三个时辰,注意警戒,没跑趴下别回来!”
“是!”那兵一句不敢多说,麻溜地滚去跑圈了。
众人心有戚戚,一个个壮汉乖得不像话。
解大将军这火气,八成是半月前被北狄那狗杂种元帅激出来的——那狗杂种打不过来阴的,在两军阵前喊话,要他们大将军投降做他的夫人。
虽然那狗杂种被暴揍了一顿,一只眼睛还被勾陈弓给射瞎了,落荒而逃,可保不齐他们大将军火气还没发泄完呢。
解轻舟目光扫来,众人僵着身子咽口水。
“行了,看你们那模样就糟心。”解轻舟揉揉眉心,“明天就要回家了,轮值的留下,剩下的滚回去好好睡一觉。”
安眠来之不易。辛辛苦苦打来的,就得好好享受。
众人立正应是,鸟兽般散了。
虽然征西军的人内部时不时调侃他们大将军二十七还不娶妻,但对外,他们空前一致:“咱们大将军那叫不破北狄誓不成家!那才叫大志向,你们懂个球懂?”
实际上,解轻舟十五岁便被他爹拉上战场,十七岁成少将军,他爹死后又一人扛起征西军——这样还能抽出时间找媳妇儿,那才叫神人。
即使抽空找了个,叫人家姑娘年年月月在家苦等,独守空闺,又怎么好意思呀?
干脆就别找了。
解轻舟眼里最宝贝的只有妹妹和他那宝贝弓,其余人等落他眼里,都等同石头。
解轻寒从京城寄来的家书已堆了一大摞。解轻舟坐在西北地势图前慢慢翻看,想着该回封信,可提起笔来又不知写些什么。
于是只好草草一句——
大捷,九月回家。
折好信纸,封上口。
帐帘被掀开,副将高煊粗着嗓子进来:“将军,你让我找的伤药绷带都找来了——是哪个兄弟要用啊?”
解轻舟将信放在一旁,捞起自己的左臂,淡道:“我。”
高煊一愣,睁大眼,再三看过他完好无损的手臂:“将军,你这手不是没受伤吗?”
解轻舟拿出怀中匕首,轻快地往上臂一捅一按,指尖攥紧,眉心深皱:“这……不就受伤了吗……”
高煊吓得忙提起药箱在他腿前跪下:“将军您——您这是做什么?!”
解轻舟垂下眼,烛火跃在他眸中淡淡:“陛下忌惮我,不会轻易放我解甲归田。唯有奏折上添一句「重伤请辞」,我才能全身而退,征西军将士们也才能全身而退。”
高煊抖着手拿药包扎,魁梧壮汉眼睛都红了:“将军,那狗皇帝实在欺人太甚!你在外苦苦征战,他却暗暗拉拢朝臣,在朝堂上明里暗里挤兑你!我们没有反心也叫他逼出——”
解轻舟冷睇他一眼,气场陡开:“你说什么?”
高煊遽地噤声:“属下失言……”
解轻舟闭了闭眼,尽显疲态:“兄弟们拿命换来的太/平,只要你还是征西军的人,再敢说这话就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