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重生](118)
徐暮枕慢慢扶枕潮剑起身。
缓缓侧头,符纸的光芒将他影子打在石壁上,映出他悲凉神色。
他似乎有了短暂的清醒意识,也辨得清来人是谁。
“阿一,可这条死路……已是我寻了多年才找到的一条路。”
“红尘一切,死时才知一场大梦。可我活时,仍呼吸着,便仍活在红尘里。”
“很久以前我也无忧无虑,悠游度日,没什么目的地活着,后来那场富贵大梦醒了,唯一的亲人也不见了,找到他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目的。”
“连他也死了……那点旧梦的影子也随他随我同葬了。我本也该死在那场瘟疫里的,阿一,我那时死了该多好?”
“活下去,”他喉咙里有了哭腔,“多难啊。”
“好好活下去,五个字轻轻松松说出来,有多难,总得有个盼头吧?”
“我得到了一个盼头,一条出路,靠走上这条路,我才有笑有哭,有知觉有感情地活到了现在,已是不敢想的事了。”
“抽身而去,和沿着这条死路走到底,大抵……一样的结局罢了。”
衣轻飏与司青岚久久无话。
在清都山上时,十七是最没什么欲念的人。他唯一的欲念如此浅薄,却所托非人,仍遭摧残。
“趁我还清醒,没造下更多杀孽,”他闭上眼,轻笑,“给我一个痛快吧。”
他太明白自己何以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有时太明白,就劝不回来了。
“拜托你们……别让她知道,我死得如此不堪。”
衣轻飏十指渐渐攥成拳。
“混蛋啊十七!”他怒吼,“你凭什么?凭什么叫我们给你一个痛快?你凭什么把你的痛苦转嫁到他人身上?转嫁到最不想你死的那些人身上?”
司青岚红眼哽咽:“十七,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你凭什么叫我们对你动手?”
她大吼:“一切无可挽回了吗?混蛋!不就是放手的事吗?你怎么知道放手就也是死路一条?你都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你以为你很聪明吗?什么都算清楚了?”
手中的枕潮剑渐渐躁动,徐暮枕咬牙压抑体内翻涌的怨念心魔。
二师姐不肯,他目光投向阿一,仿佛什么都看透了似的。
“阿一,如果是你,你找到了一条道,黑暗中唯一的那条道。”
衣轻飏微怔。
“那是唯一的,证明自己还存在的道了,那就是你的归宿,你肯放手吗?”
他缓缓举起躁动不安的枕潮剑。
“回答我!你肯吗?!”
衣轻飏后退半步。
徐暮枕蓦然执剑袭来。
司青岚持剑一挡。
“十七!你冷静!你先冷静!”
好不容易恢复的清醒,又陷入癫狂的泥沼了。
衣轻飏背抵石壁,撑住额头,有些目眩,泛起恶心感。
他直直盯着只懂进攻的十七。
在这一刻才绝望发现,重生以来一切妄图拯救十七的信誓旦旦,被这几句话击得粉碎,踩在脚下。
他怎么劝得回他。
他们竟是同一种人。
枕潮与虚幌的剑气卷起砂石,在石壁和地面上荡开道道深痕。
宿命便是宿命。
十七的宿命,和他的宿命。
重生了,又怎样呢?
重重一声响,司青岚不敌修为猛增的十七,摔在了石壁上,呕出一滩鲜血。
“十七!”
她勉强撑起身,额头青肿,喊声惶然凄厉。
徐暮枕毫无反应,眸光翻涌着疯狂,枕潮一剑向毫无还手之力的她刺去。
司青岚绝望阖眼。
锵——
两剑相接,衣轻飏执绕指柔抵住剑势。
他目光沉如黑水。
“十七师兄,对不住了。”
——
叶聆风紧随流时脚步。
“你确定吗?”叶聆风擦汗,“十七师兄在前面?”
流时脚步不停,笃定点头:“师父肯定用了枕潮剑,我感受到它的剑气了,就在那边!”
叶聆风隐隐望见前面洞窟。
“等等!好像就是那个山洞,里面有激烈打斗的剑光!”
流时快步奔去。
——
徐暮枕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半是癫狂,半是清醒。
枕潮剑仍在毫无章法地攻击衣轻飏,而他嘴里却在说:
“是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大家。”
衣轻飏思绪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冷静。他冷静地寻枕潮的破绽,冷静地朝这个破绽袭去——
剑尖直指,徐暮枕胸膛。
“不!”司青岚绝望,“阿一——”
“谢谢你……阿一。”
徐暮枕这么说道。
下一瞬,他胸膛被一柄剑自后背穿透。
衣轻飏心脏麻掉一半,绕指柔停在胸前几寸。
先他一步穿过十七的这柄剑,他无比熟悉。
流时与叶聆风先后赶到洞口。
于是便看见——
云倏手执守一剑,低眉沉目,一剑穿透十七身躯。
那身躯薄如纸翼,守一剑抽出,便轻飘飘倒下。
流时跪倒在地,喉咙涌起腥甜,布扯一般嘶哑。
“师……父……”
那一天他才知道,人在极度悲伤时往往不会呐喊,而是连声音都发不出的。
作者有话说:
“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霞。”李白《杨叛儿》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萧然、青渊之黯 20瓶;折枝 13瓶;夏俞^_^、未离 10瓶;故日、嗷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西问道|六
——
“大……”
衣轻飏喉咙暗哑。
鲜血滴滴嗒嗒, 沿剑尖凝成朵朵血花,云倏沉眸, 目光久久落在还有气息的十七身上。
他俯瞰艰难喘息的他, 眸色淡凉,在衣轻飏看来,有一种出乎意料的悲悯无情。
那眼神忽地提醒了他, 大师兄曾是一个俯瞰众生、五行之外的神仙。
流时踉跄着, 半爬半奔来。
“师……父……”
衣轻飏下意识快步上前,挡在大师兄身前。
流时这个疯子, 已让他怕了。大师兄挡了他命中这一劫, 他怕极了流时的报复落在大师兄身上。
“师……父……”
流时自喉咙发出嘶哑哀鸣之声,叫闻者无不感同身受。泪水顺脸颊流下, 他想抱起师父不断流血的身躯,却又害怕引起更大的伤害。
徐暮枕的手指在沙砾上爬过蜿蜒痕迹,勾起流时颤抖的小拇指。
“不要……伤心……”
他用气声,断断续续,“不要……做……傻事……”
“师父……失约……了……”
“生辰……立夏……一个人……去……临……”
勾住的手指连轻微力道都失去, 声音骤然断掉,十七眼眸阖上, 面容安详, 死在了今年的清明前。
流时埋首, 头磕在他掌心,失声痛哭。
极致的痛哭没有声音, 所有悲痛与绝望争先恐后从喉咙中涌出, 最终反倒堵塞喉中, 无声无息, 只见到他双肩耸动, 天塌下来一般。
叶聆风远远站在洞口,闭上了双眼,不忍再看。
衣轻飏扶起伤势不轻的二师姐,二师姐侧首埋在他颈肩,肩膀耸动,泪水濡湿了衣轻飏衣领。
他目光一瞬不瞬投在沉默无声的大师兄身上。
云倏身肩仍挺立着,视线久久落在十七身上那处不住流血的窟窿,直到夕阳沉到最底时,外面脚步声乱起来,其他人也寻到了这,大师兄仍旧保持原有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