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撒怎么了?(49)
“路易说可能是溃疡性的胃病。”
“路易,噢,路易……他的话是可信的,那估计就是这样了。严重吗?您看起来实在不太好。”
“据说不严重,劳您挂心,”泽维尔说,“请先坐下吧。”
院长摆摆手:“我今天就是来和您商量一些事情,说完就走。”
他欲言又止,频频看向以撒,泽维尔说:“没事,不用回避他。”
“那么,恕我单刀直入,”院长说,“有两件事,我在想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苏格兰场回复我说并没有报案称李启明失踪,而且您——虽然还持有合法证件,但早已不再和他们合作了。”
泽维尔一言不发,只是镇定地微笑着,好像胜券在握,马上就能三言两语堵得罗伯特院长哑口无言。然而,有些场面是人类看不见的,比如天使其实已经尴尬得连翅膀都缩起来。
他当然没有解释,他没什么好解释的。从临时决定来修道院一探究竟的时候,他就料到会有这一刻,只是这天来得比他预想中快了一些。
沉默片刻,院长再加一码:“那么,想必您的证件……”
尴尬像蒸汽机启动时喷出的烟雾一样溢满了整个房间,把人呛得胸闷气短,忍不住想要咳嗽起来。
“……是这样,”泽维尔抬起头,凝视着院长的眼睛,“也许您已经在心里认定我是个无理取闹的骗子,但我的确掌握有李侦探失踪的证据。”
虽然泽维尔那双蓝眼睛让人很难说出拒绝,不过罗伯特院长已经老得不会再因为美男子动摇了。
他为难地皱眉,似乎很难开口,犹豫半晌才很抱歉地说:“泽维尔先生,我没有指责您的意思,不过,一切最好还是案流程来吧——按正规的手续操作。您为苏格兰场工作过,当然比我更清楚大不列颠的法律。准备好您的证据去报案吧,泽维尔先生,如果失踪案真与修道院有关,到时候再来也不迟。这建筑和里面的修士修女总不会不翼而飞。”
院长说着,哆哆嗦嗦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李侦探真的失踪了吗?有时候家里发生什么大事,是来不及跟朋友挨个儿道别的……但愿这是个误会。他如果信教,天主会保佑他的。”
泽维尔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随后陷入了沉思。他刻意把思考的时间延续得很长,在极端的沉默中,好像在做一个异常艰难的决断。
半晌,他说:“好吧。其实我前两天就想找机会告诉您,最近我的身体状况太糟糕了,原本的药全都不起作用,正准备要回伦敦去找个更专业的医生。”
看泽维尔这么识相地主动搭了个台阶,院长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一些:“的确,身体要紧。唉……不是我要赶走您,泽维尔先生。但您换位思考一下,修士修女们看见侦探在修道院里出没,就是清白的人也会感到不安。如果方便的话,您痊愈之后或许可以来信通知我,在这之前,我会每日为您祈祷的。”
泽维尔客气地谢过了罗伯特院长,后者放软语气,表示能理解泽维尔寻人心切的心情,但在上帝面前是不该撒谎的,如果他需要为此告解,或许可以是今天。
“您今年领过圣餐了吗?”院长问。
泽维尔说还没有,于是院长建议他在弥撒之前去告解室告解,之后领受圣餐再离开。
“至于这位以撒先生……”院长转向以撒。
“他不信教,”泽维尔代替以撒解释说,“就让他在房间里等待好吗?”
在场的三人都对这个安排没有异议,当然,不包括那条明显很不高兴地甩来甩去的尾巴——没办法,非教徒是不能领受圣餐的,何况这还是一个恶魔?
“好,那么——”
咚咚,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罗伯特院长接下来的话。开门一看,原来是加文站在门外,见开门的是泽维尔,他怯怯地打了声招呼,问:“请问罗伯特院长在这里吗?”
“我在,”院长迎出来,“怎么了,加文?”
“太好了……”加文长吁一口气,“对不起,我想我可能把医生给的处方弄丢了,现在不知道该按什么剂量服药才行。”
“路易呢?”
“我找不着他在哪儿。”
“天啊,加文,你这样糊涂,连自己的身体都不懂得珍惜,又何谈侍奉天主呢?”院长责备地说,“幸好我还替你记得,但愿我这老头没有记错。为防万一,我看最好还是再陪你找找处方单,白纸黑字是绝不会出错的。噢,泽维尔先生,您看这……”
“没关系,现在离弥撒还早,想来还是加文的事更重要一些,”泽维尔说,“但是……关于告解,虽然帘后的神父都会替我保密,但我私心希望是您坐在后面。或许我能在告解室等您?”
“没问题。”院长抱歉地笑笑,说声失陪,就絮絮叨叨地牵着加文走了。
“好像两头绵羊。”以撒说。
的确,他们俩的神色有一种奇异的统一,垂首低眉,看起来好像一只老羊在牧一只小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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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维尔和院长从告解室出来,钟楼的钟声正徐徐回荡着,混有林鸟振翅的窸窣响动。薄暮迫近,狭长的月影早已描在天幕上,像一个人在隐秘地笑。穿过长廊,燕子栖在枝头鸣叫,而不远处礼拜堂传来乐声。
在这样神圣而平和的环境里,泽维尔却没有感觉很好。事实上,在前往告解室前,他就出现了轻微的反胃、肢体麻痹和针刺感,而这种渐进的不适在走动间愈发强烈。
为了集中注意力、不至于突然在礼拜堂倒下去引起恐慌,泽维尔主动提起一个话题:“罗伯特院长,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虔诚的信徒就一定会得到救赎吗?”
“泽维尔先生,您也是信教的人,怎么会对此心有疑虑呢,”院长说,“不过,我可以告诉您的确如此。倘若那人临行前将罪赎清了,天堂之门必向其敞开。”
泽维尔迟缓地点点头,一滴冷汗从后颈流进领口。
第41章 四月
四月。
后来萨莉每次揭开日历,踏入这个潮湿的、属于春天的月份,总会联想到1921年肯辛顿的独栋、落地窗前的日升日落、养父躲闪的目光,以及她全然无望的等待。
三月底,她的泽维尔叔叔许诺帮忙问问父亲的动向,一直到四月初才回来,但并不是带回了父亲或者父亲的口信。
泽维尔是被以撒从车上搀着下来的。
他一回到家就把房门关上,第二天一整天也没出来过,第三天打开了窗户,第四天早早等在客厅,直到戈登坐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听上去很像是砷中毒。”
“怎么说?”泽维尔对毒理学并不擅长,在这方面,主修该专业且经营有大型化工厂的戈登当然权威得多。
“大家都喜欢用砒霜杀人,除了它比较易得之外,更重要的是它的症状,很像普通的肠胃病——尤其是对你这种本来就有胃病的人来说。如果没有动机充分的嫌疑人,法医根本不会联想到砷中毒,”戈登说,“最有趣的是,每个人的中毒反应和致死剂量都不大相同,可能三五天就毒发身亡,但也可能因为不再摄入砷慢慢痊愈。凶手下毒也需要猜测和运气,这比谋杀本身精彩得多。”
泽维尔皱了皱眉头。哪怕算上作为人类死亡的那一次,他也一共只死过两次,还不能把生死当作玩笑看待。戈登或许察觉了他的不适,安慰说:“不用担心,兰登,大不了换具身体。”
“恐怕没那么简单,”泽维尔摇摇头,“药毒物学检验非常昂贵,别说通过量化手法来测定砷含量才刚刚在苏格兰场投入使用,我根本就不敢把自己提供上去做活体检验。万一远超致死量,该怎么解释我现在还活着?但是如果不能确定就是砷中毒,申请身体的表格中‘死亡原因’那一栏就填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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