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撒怎么了?(63)
在场的几个局外人都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脸色,唯有罗伯特本人这时反而显出一种麻木的冷静。至于击破他平静面具的剩下半句话,泽维尔是靠在罗伯特耳边说的:“你不信任路易,也不完全了解他。也可能是你不想承认这个现实?他对加文的关爱非比寻常。可怜的家伙,只要借加文之口,他或许连摘星都愿意放胆一试。”
罗伯特不发一语。
“路易死后,你把尸体拖到床下,放下床单遮住,在我们到来之前离开道格拉斯修士的房间。”泽维尔说,“这是我的结论。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或者罗伯特院长,你有什么要反驳的?”
“当时加文也在场,他在这里充当了什么角色?”迪恩问。“加文什么也不知道,”院长说,“他是个老实的孩子,简直吓呆了。一切都只是我。”
迪恩露出不信任的眼光。的确,很难想象一个正常人会站在原地,看着一个杀人凶手把人骗到别的房间谋杀,而最后什么表示也没有。迪恩把视线投向泽维尔,后者避开了对视,却没有提出任何反驳。
之后,两位警员在道格拉斯房间床底找到的染血的手套、小锤和路易的尸体;分别有手套上路易的血,与伤吻合的作案工具,以及死亡时间可以证明罗伯特院长的嫌疑。不过,似乎不需要专业鉴定,在看到蒙着白布的路易的尸体时,罗伯特就已经选择低头认罪。
案子到这里基本算是结束了:罗伯特院长因为滥用成瘾性药物,以至于影响心智,五年内谋杀多名修士,包括前一晚因过敏性休克死去的道格拉斯修士和被诬陷的路易神父。
等待罗伯特的必然是绞刑,在此之前,会有专人始终看护着他。监视罗伯特不是一件费劲的事。他没有变得歇斯底里,或为自己据理力争,就像一段颓圮的墙,失去体面后,再也无力遮掩任何景象。墙后是一片死寂的荒原,在这里看不见灵魂的影子,只有死亡的灰马逡巡。
为了得到侦探李启明的下落,泽维尔不得不坐下来,听他毫无头绪地讲了很多事。
罗伯特显然非常忧虑,但并不是为了他自己:“医生说,加文恐怕活不过四十岁。”
泽维尔没有说话。
“加文生性温吞,自己决定不了任何事。哪怕对用药后丑态百出的我心怀畏惧,也从没有过反抗的念头。据说他幼年流落在外,也总是到处受气的那个——这样的人很可笑吧?”罗伯特苦笑着说,“他虽然无用,却不是个坏孩子。在这世间,谁还不是苟活呢。”
窗外起风了,泽维尔走到窗边去看,沙沙作响的树叶盖过了老人一声哽咽似的叹息。这时候不必多语,当然,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
两个小时后,罗伯特再次认罪,承认自己还谋杀了前来修道院调查的亚裔私家侦探李启明。
**
泽维尔立刻动身去找李启明的尸体,临走之前,他说:“我愿意给您一段独处的时间。您不会寻短见吧?”
院长苦笑着摇摇头:“我的罪已经够重了。”
根据罗伯特的坦白,泽维尔、以撒和两位警官下到天井下的地窖。拉开厚重的木板,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泽维尔问随行的神父,难道从没有人闻到这气味吗?神父摇摇头,回忆说,正是在这个侦探离开后不久,根据院长的指示,后来酿造的葡萄酒都存放在酒窖,已经很久没有人下到地窖来过了。
他说着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显然,他也闻到了这可怕的味道,而且隐约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
地窖里只有寥寥几只木桶,一些是腌菜,只有一桶沉甸甸的,里面像有液体,葡萄酒半成品发酵的酒香也掩盖不住渗入木板缝隙间的潮湿的尸臭,这整只酒桶在煤油灯的照射下反射出令人不安的油腻光泽。
撬开酒桶,有什么东西混合着酒液从桶里滚出来,两位警官异口同声发出惊呼——煤油灯照见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虽然骨架还算完整,大部分组织却几乎都液化了,骨架不自然地折叠起来,像小孩蹲在衣柜的角落那样蜷缩着,在被移动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散架成许多碎块。虽然尸体腐烂得难以辨认,但是那条先天有问题的瘸腿的骨架已经足以证明死者的身份……
没有预兆地,和李侦探素不相识的警员安迪突然流下眼泪,至于迪恩,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连滚带爬逃出了地窖,一直到泽维尔他们走上天井,还扶着墙呕吐,恐怕一时半会直不起腰来。
……
接下来的事就交由警方处理,泽维尔预先打了招呼,准备和以撒先行离开。
罗伯特院长已经被控制起来,最后一次面谈之后,泽维尔再没有见到他。
临走前,泽维尔去见了加文一面,这个年轻人正在自己房间里抄写经文,听见开门声,浑身一震,紧接着又继续写了起来,直到泽维尔站在他的身后,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腕——他几乎是扔了笔,用力把手抽回来,抬头看着泽维尔。
泽维尔勉强笑了一下:“太阳就要落山了,明天写吧。”
加文没有说话。
“他们有领着你去见罗伯特吗?抱歉,但这可能这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了。”
加文摇摇头。
“不要紧张,年轻人,”泽维尔说,“之后警察也许会来找你,但你不会是作为从犯被带走的,只是例行问话而已。”
“那,院长……会怎么样?”加文许久才艰涩地开口,“他已经很老了,先生,他今年七十岁了。”
“噢,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想求我允许你为他顶罪。”
“……”
“是我失礼了,请别放在心上,”泽维尔说,“至于罗伯特,他总会得到他应有的结局。唉,加文,别露出害怕我的表情。毕竟在这里为数不多的几个陌生人中,我是同情你的那个。也许你也有这种感觉?生命就像一场可怕的意外;在蛛网上隐约感觉到震颤,却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来。你们花很多时间书写、思考,忏悔……但有些事用一生也不够赎罪,我在说什么呢。不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想是的,先生。”加文垂首低眉。
这时候,房门突然自己滑开,两人同时转过头,走廊上却空无一人,只有窗口的白色窗帘像海浪浮动着,遮掩住那只院长心爱的花瓶,那因他而碎的、又被路易用拙劣的手艺修好的,布满龟裂的纹路的花瓶。加文显出有些惶然又惆怅的神色,之后是很长时间的沉默,这沉默一直持续到泽维尔告辞为止。
“加文,”临走之前,泽维尔说,“路易神父私下里经常和我说,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第54章 回家途中
驾车回家的路上,泽维尔摇下车窗,因为以撒嫌弃他身上有尸体的臭味。
他们一路上都在讨论要不要告诉萨莉关于李启明的事;如果要说,又该用什么方式、说到什么程度才比较合适……如此这般,搞得两个人都感到心情沉郁。
最后,以撒说:“没想到罗伯特那老头一本正经的,竟然会做出这种事。要不然,你那个瘸腿朋友也不至于兴冲冲地去送了命。”
“人家有名有姓的,别这样说他。”泽维尔说。
“啊呀,对不起嘛。”
泽维尔叹了口气:“我也没见过像罗伯特这样难办的情况。人类的精神是很脆弱的,温驯保守的人反而更容易在高压情境下失控,如果不给出思考的时间,甚至可能在教唆之下将无辜者推下高楼。”
以撒煞有其事地听着。泽维尔看着他认真的表情,虽然知道这人估计并不懂他在说啥,但还是深感欣慰。毕竟人类的本质就是喜欢说而不喜欢听,发表什么高见的时候,有听众是件很舒服的事,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人始终坚持狗屁不通的写作。
“可是,以后怎么办呢,”以撒说,“要不明天,要不后天,总之,报纸上又会把你的丑照片登在头版的。”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