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慢冬(104)
“小野。”
荆平野仍然不说话。
应逐星半蹲下身来,微微仰着头,面朝他呼吸声的方向,问:“你不想和我说话了吗?”
荆平野:“不想。”
应逐星不知所措,过了好久,才轻声说:“看在我过生日的面子上,和我说句话,好吗?”
“你过生日就能说我了吗?”荆平野忍不住开口,如同针扎开袋子,倒豆子般统统倾泻出来,“我为了准备惊喜,很努力去打工,干一上午的活都没有时间坐下,腰腿都疼,好不容易才攒够了钱,买了礼物,你不念我的好就算了,你还凶我。你过生日就能这样吗?”
荆平野努力克制着委屈,不想示弱。
结果应逐星说“对不起”的时候,荆平野还是没忍住,眼泪掉在裤子上,洇开一个小圆片。
“我没有不念你的好,”应逐星眼睛也有点红,声音发哑,“从小到大你对我很好,小时候我们出去玩,你是唯一一个护着我的。我们一块玩捉迷藏,我藏得不好,都得你带着我。”
没有听到荆平野的回应,应逐星摸索着找到了他的手,是左手,低声:“是我很怕接受别人的好意,尤其是你的。”
荆平野:“为什么?”
应逐星:“我害怕以后某一天,你意识到自己付出太多的时候,会觉得辛苦,会想丢下我,像……我爸一样。”
关于父亲——那个在应逐星的眼睛上投入金钱、精力、时间,在治疗两年后选择离婚,将十四岁的应逐星丢给母亲,留下十万块后扬长而去的人,应逐星向荆平野提及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佯装不在意,十八岁的应逐星依旧在十四岁的阴影下生存。
应逐星:“但我好像还是犯错了,害得你生气,不想和我好了。”
他轻声问:“所以我们现在是分手了吗?”
分手。
荆平野没有想到这一层面,先前说“不想和你好”,说“分了算了”的话,都是类似“饿死了”、“撑死了”的话,以至于意识不到严重程度,直到应逐星提及,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肺部挤压着空气,变得难以呼吸,又想要哭了。
才谈了两个半月,居然就要分手了吗?
才亲了几回嘴巴,牵了几回手,居然就要分手了吗?
那种酸胀感堵塞在喉咙,言语成了泪腺的开关,一开口就会掉眼泪,所以荆平野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段沉默被应逐星解读为“认同”,他低着头,额头抵在荆平野的膝盖处,灯光下露出一节后颈,显得脆弱,好半天,应逐星才抬起眼来,哑声说:“是因为我把生日愿望说出来了,所以不灵验了吗?”
荆平野终于开口:“我白天本来很开心的,你一怪我,我才伤心的。”
“对不起,”应逐星伸手去找他的脸,指腹轻轻摩挲着脸颊,“如果你觉得和我恋爱很伤心,我们就分开吧。”
荆平野鼻腔一酸:“但我还是很喜欢你啊,我也没有真的想分手!”他又生气又难过,大声说,“你再哄我两句,说点好话,我不就原谅你了吗!”
“我,”应逐星怔了下,显得有点无措,“我哄,那我说什么好话?”
荆平野:“你叫我‘宝贝’啊!”
“宝贝,”应逐星孺子可教,学习得很快,“宝宝,不分手可以吗?”
明明泪痕还挂在脸上,潮湿、冰凉、发涩,荆平野却仍是控制不住想笑,但又不好意思,于是含混“嗯”了声,匆匆扔下一句“我去洗漱”,逃出卧室。
外面客厅漆黑,荆玥已经回房间睡觉了。
荆平野在卫生间刷牙时,听见了盲杖的声音,应逐星循声,从背后抱住了荆平野,低头贴着他的肩膀,嘴唇碰着了脖颈处,又低声:“宝宝。”
荆平野的心脏传来细微的震动,变得软和。
他问:“你洗漱了没?”
应逐星摇头。荆平野将他的牙刷挤上牙膏,塞进手里:“快点。”
洗漱结束后,玄关处传来声音,是爸妈回家了。
荆川:“还没睡觉呢?”
荆平野:“快了!”
夏蕾:“逐星呢,睡了吗?”
“我在这儿,”应逐星敲扫着盲杖走出卫生间,他刚洗了脸,只是声音仍是哑的,不得不又清清嗓子,“怎么了吗?阿姨。”
所幸家里卫生间的灯光年日已久,有些发灰,夏蕾并没有发觉两个孩子脸上哭过的痕迹,而是将手里的物件塞到应逐星的手里,笑着说:“我和你叔叔给你买的生日礼物,生日快乐。十八岁了,这下真是大孩子了。”
荆平野好奇地看,给应逐星说:“又是手表。”
夏蕾:“你送了手表?”
“我妹妹送的。”荆平野想起米奇的声音,又忍不住笑。大人送的手表并非幼稚的款式,而是电子表,符合年轻男孩的喜好。应逐星低声:“……会不会太贵重了?”
“不贵!”荆川扬手,“我和你阿姨有钱着呢,八块表都没问题!”
今天店里生意忙碌,实在赶不回来,因而又提补过生日的事情,两人都说不用,这才作罢。荆平野晾了毛巾,留应逐星和大人聊天,自己先行回了卧室,大约十来分钟后,应逐星回来了,也爬上床。
荆平野主动抱住了他,抬头看着应逐星的眼睛,忽然凑近,咬了一下他的面颊。应逐星轻轻问了句“怎么咬我”,也低头去亲他。黏黏糊糊地贴抱在一起,直到房门突然敲响,荆川喊了声“关灯睡觉了”,两人才分开,荆平野也喊了声“好”,爬起关灯,在黑暗中又窝回应逐星怀里。
荆平野:“你看,我都没说,我爸妈都记得你的生日。”
应逐星:“我没有不把你们当成家人,我只是……”他不知道如何表述。
“你只是个笨蛋!真正爱你的人,是不会计较自己的付出,也不会把你看作累赘和负担的,比如我爸妈,再比如我,”荆平野小声说,“我不会丢下你。所以你不能只允许自己付出,不许我付出。”
应逐星抱着他:“我会改掉。”
他抱得力度很紧,掌心隔着单薄的衣服反复摩挲着荆平野的后背,又亲着荆平野的耳朵:“你今天说想分手的时候,我……特别难受。”
“对不起,”荆平野检讨自己。明明他们约定的恋爱法则里,明文要求不准提分手,自己却仍是违规了,“我也不该骗你,也不该冲动提分手,害得你生日都不开心了。”
应逐星:“我当时只是担心你,毕竟酒吧不是很安全的场所,而且太辛苦——以后读大学了我们再去兼职,至少时间不会这样紧。”
荆平野叹息了声:“谁让我很穷。”
应逐星:“那之后我的钱交给你保管。”
荆平野受到惊吓:“你要包养我?”
“不是包养。我只是想你需要帮助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我,这样我赚钱才有价值。”
荆平野只好答应。天降横财。
不过,大多数和应逐星在一起的时候,其实荆平野都不会觉察到困难,自然没有克服困难的困扰。但“想到他”倒是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的事情。
应逐星忽然说:“以后我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荆平野挨在他的怀里,感受着皮肤温热,以及说话时嗓子细微的震动时,忽然发觉,恋爱原来并非是理想式的、缥缈的梦幻,也并非是文本里一笔带过的完满,而是存在缺口的齿轮,一次次尝试运作的过程。
正因为有缺口,才有契合对方的可能性。
终于在短暂停运一个小时后,两片齿轮重新运作。荆平野说:“好。”决定以后再也不吵架。
第82章 家人
在十八岁生日的最后三个小时里,两人重归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