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慢冬(129)
说到底他是很重情意的人,难以接受与朋友的分别。
李昀搬家的日期定在六月下旬。那天恰巧是大休,于是荆平野拉着应逐星前去帮忙收拾。
然而到了地方,才发现早已有人在帮忙,是先前的调酒师。李昀叫他“彭凡”,彭凡起身接过纸箱,只冲他们点点头,便下楼去了。
“米米呢?”荆平野左右看看。
“没让它来,都是灰尘的。”
自从知道应逐星复明后,李昀还没有同他打过照面,一时很好奇,正观察感叹着现代医疗,彭凡已经回来,但似乎对于他围着其他男生转的行为表示不满,手指轻轻压着李昀的头发,强迫他转头。
李昀:“别弄乱了,烦人。”
彭凡没有吭声,继续进房间收拾了。
待人离开后,荆平野打探:“你们现在谈恋爱了吗?”
“……算吧,”李昀含混道,“看他可怜。”
李昀的东西并不算多,加上他们都在帮忙,收拾两天差不多完工。最后一天收拾时,李昀发现了一个木盒,掂量着沉甸甸的,还上了密码锁。
“不是我的,”李昀看向应逐星,“是不是你收拾的时候遗漏的?”
应逐星迟疑着点点头:“……好像是。”
“物归原主了,”李昀说,“不用感谢我。”
那个盒子存放在床头柜下的空隙里,像是随手塞入,又像是精心藏匿,表层落满了灰,所以直到如今才发现。
两人试图解开密码,一直到所有打包物品都放上车都没有成功,可能因为密码锁已经上锈,即便输入正确也无法解开。
正打算离开的彭凡看见,冷静地取出工具箱里的钳子,轻而易举地夹断了密码锁。
不等荆平野开口,彭凡已经预先:“不客气。”
荆平野:“……”他还是说了,“非常感谢。”
小区楼下,李昀背包坐上副驾驶,冲他们摆摆手:“哎,我们走了!等我安顿完,发消息给你们,记得来玩!——带上黑豆!”
荆平野狂摆手:“昀哥拜拜!”
应逐星也说“拜拜”,目送车子离开后,这才得空观察木盒。地上还有收拾时落下的泡沫板,正好充当垫子,荆平野拉着他坐下来,打开木盒。
兴许是这段时间探秘的电影看得太多,荆平野屏息凝神,总以为里面会有稀罕物,结果打开后大跌眼镜——里面只是放着杂物而已。
荆平野:“你什么时候存着这个的?”
“好像是我小学存的了,”应逐星一样样翻开,“搬家的时候忘记带走了。”
玻璃珠、没墨的钢笔、啪啪圈、过期了的小包五彩绳糖条,甚至有魔法士干脆面的卡片。
荆平野数着卡片,噗嗤笑出声:“你没有集齐啊,我当时可都集齐两套了。”
“运气不好,”应逐星叹了口气,“没办法。”
再往下,还有作业本,以及几张照片。荆平野:“这不是我们幼儿园的毕业照吗?唔,我在第二排,你在……在这儿,我前面的第一排!你当时好矮,都站这么靠前来了。”说罢大笑。
照片塑封过,因而没有太严重的褪色。最上面红横线写着“向日葵大班集体照”。
他们穿着不同的服装,胸前佩戴小红花,应逐星没有看镜头,而是腼腆低头,不过仍能看出脸蛋白净,身后的荆平野从身后环着他的脖颈,咧嘴大笑,野小子模样。
应逐星也笑,指着照片说:“你当时还刚掉了门牙。”
“那也不影响我的帅气!”
荆平野靠着他,又翻看下面的照片,竟还找到了小学一起合唱《鲁冰花》时的双人合影,不过与记忆中不同的是,荆平野并非意气风发,而是满脸泪痕,眼睛红红的。
一旁的应逐星倒是十分冷静,站得笔直。
“我当时哭了吗,”荆平野迷茫,“我怎么没有记忆了?”
应逐星努力回想,确认:“哭了。”还说,“下台就踢学校的橡树,说再也不要唱歌了,我就站得很远安慰你,说‘没事的’。”
“你为什么站得很远?”
“我怕你踢我。”
“……”
照片并不多,不过双人合照很多。还有一张徐瑶抱着应逐星,夏蕾抱着荆平野的四人合照。应逐星垂眼注视那张照片,手指轻轻摩挲着。
“这什么啊?”荆平野突然道。
闻声,应逐星望过去。是一张作业纸,上面是黑色中性笔的字迹,经年后依旧没有褪色,只是纸张干脆,需要动作仔细地拿着。
书写内容为:
“《好朋友合约》
我发shì和保证,不能放学不等着他,不能和大人告状,好吃的一人一半,不能自私,不能绝交,不能吵架,要和荆平野当永远的好朋友(旁边另一个笔迹在‘好’字前补充写‘最’)。
四年级(四)班 应逐星”
荆平野边看边乐得直笑,一句句念:“天啊!你连‘誓’都不会写。”
应逐星苍白辩解:“今时不同往日。”
“这个合约我有印象,我记得是我当时要求你写的,好像是你做错了什么。是什么来着?”
应逐星沉思半天:“好像是有一天放学,我没等你一起,所以你生气了。”
难怪这条列在最前面!
荆平野谴责:“你为什么不等我!”
“那天老师叫我去办公室,是你以为我走了,自己回家了,”应逐星眨眨眼,“所以是你没等我。”他能回忆起大概,不过细节补充不上。
“……”
这样不讲道理,应逐星竟然同意也写了这份合约,荆平野忍不住笑,抬头亲了下应逐星:“你当时怎么什么都听我的啊?”
应逐星也笑:“现在不也是吗?”
木盒并不深,所容纳的东西也到此为止。荆平野靠在应逐星怀里,拿着那张好朋友合约,忽然说:“幸亏这张合约没有让十二岁的我看见,不然我一定会撕掉了。”
“为什么?”
“因为你走了啊。我上楼找你玩,敲不开门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和我绝交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当时多伤心。”
应逐星的手搭在荆平野的肩膀处,指腹轻轻摩挲着荆平野的耳骨。他忽然说:“那再敲一次吧。”
荆平野迷茫:“嗯?”
“再敲一次门,这次我一定开。”
荆平野觉得好笑:“干嘛!我又没有这么幼稚,还斤斤计较六年前的事情。”然而应逐星尤为较真,他拉起荆平野,催促着他出门,将尚在稀里糊涂的荆平野关在门外。
荆平野反应过来后,一时笑出声:“幼稚鬼啊!”
“我准备好了。”门内的应逐星道。
既然都已经在门外,只好尽心尽力开玩这场重返12岁的模拟游戏。
荆平野回忆着那年12岁的自己。是除夕夜后烟花明亮的晚上,他兴奋地跑上楼,不知疲倦地敲门,说着“应逐星,你在家吗”,又说“应逐星,我们出去玩,你快开门”。
荆平野抬手,轻轻敲响了面前旧色的绿色防盗门。咚咚、咚咚。像是真切与七年前除夕夜晚,那个兴奋跑上楼的小小身影相重叠。
“……应逐星,”荆平野清清嗓子,“你在家吗?应逐星。”
咔哒一声,房门打开,充盈满亮的金色光线中,应逐星站在那儿。
六年前,荆平野曾以为永远不会打开的门,永远不会再见的人,再度开启,再度相见了。
应逐星与他对视,笑着:“在呢。”
中间四年的空隙依然是真实存在的,但总有人在意,愿意拙劣地缝缝补补,努力填平,认真爱着对方。
荆平野也笑起来,拉住他的手:“走,出不出去捉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