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慢冬(77)
前两句还客气,之后原形毕露了。荆平野勉为其难地帮忙捡起地上的盲文书,书页开合间,一张纸片折闪着光晃落。荆玥刚跳下来,正好捡起那张纸片,好奇地端详,念了出来:“圣……什么节快乐……”
那是一张过塑了的纸片,因而字迹保存完整。但她不认识,只好递给荆平野,求知心旺盛:“哥哥,你给我念念,那是什么字呀?”
而她的哥哥拿着那张纸片,盯了很久,好像也不认识那些字,没有说话。荆玥等待一会儿,忍不住扯了下他的衣角:“要不我们查字典去吧!”
荆平野如梦初醒,慌里慌张地将纸片塞进了自己裤兜里。
“这不是你的。”荆玥提醒他,但荆平直接把她抱了出去,腾出一只手,稍显仓促地将盲文书放回原位:“就是我的!小孩子不要管了,快看电视去。”
小孩注意力维持得短暂,打开动画片后,荆玥很快忘记转移了焦点,认认真真地看电视了。
而荆平野坐在旁边,显得心不在焉的。趁妹妹不注意,偷偷取出了兜里的纸条。
那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纸条了,写着“圣诞节快乐”,右下角署名是“荆平野”。字迹杂乱,甚至只是写在随手撕下的一角作业纸上,所以并不具有任何价值。
因此荆平野写完即忘,随手赠予。
但纸条的拥有者保留下来,再珍贵不过地保留下来,甚至专门过塑,夹在书页里,不去折乱,不让褪色。
纸片轻飘飘的,但拿在手里却好像很烫手。
荆平野开始努力回想圣诞节前发生过的事情,试图追溯应逐星的喜欢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想起了应逐星喝醉酒后的占有欲,想起他冒雪三个小时买来的奶油蛋糕,想起他们之间第一次冷战,想起出柜。
但应逐星的态度始终如一,一直很好,也一直很有耐心和温和。因而荆平野判断不出来什么时候应逐星对他由友情转为暗恋。
不过至少可以确认的是,应逐星的喜欢并非一时兴起。
荆平野大脑超载,收起了那张纸片,托腮盯着电视上的动画人物,发现自己原来这么笨和迟钝。
十二点出头,应逐星回来了。
那时荆川正在端菜,远远招呼:“回来了啊,洗洗手来吃饭了。”
听见声音后,应逐星明显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说了句“叔叔你们回来了”,又说,“来了。”
卫生间里,荆平野正在洗手,走神外加水龙头的声音,他完全没注意到玄关的声音。一出门,猝不及防地撞上肉墙,鼻子立马酸起来。
荆平野捂着鼻子,抬眼看见了应逐星,心跳乍漏了拍,佯装镇静道:“你怎么不出声啊?吓我一跳。”
应逐星:“你也吓我一跳。叔叔阿姨今天上午回来的?”
荆平野”嗯“了声,岔开目光:“你赶紧洗手去吧。”
大人在家后,总归不必再吃各式各样的饺子了,有肉有菜,也是一大喜事。吃饭时,应逐星左手上的伤口很快被注意到了,他只说自己做饭时不小心烫到的。
荆川:“平野在家的,怎么让你去做饭了?”
“他照顾我,”荆平野实话解释,“我昨天发烧了。”
荆玥“啊”了声,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不热了。”
“我身强体壮,早就退了。”
夏蕾:“发烧了怎么也不打电话说一声?”
“万一前脚打电话,后脚就好了,这不跟戏弄人一样吗?”
荆川:“那得亏你哥在家照顾你,你不得好好谢谢人家。”
放在以前,荆平野多少会插科打诨,至少说句玩笑话,比如“大恩不言谢”,比如“我俩还用得着谢来谢去”。但此刻如同卡壳,荆平野好一会儿没说话,直到这段沉默有点突兀时,才说:“谢谢哥。”
“嗓子破成这样,难怪不想说话,”荆川浑然没有发现问题,倒是替他圆上了,“多吃点,好得快。”
应逐星笑了笑,没有回应。
·
在发现那张圣诞节字条后,荆平野不知道如何面对应逐星。
索性家里人多了,可以不呆在卧室。
空闲的时候,荆平野要么去爸妈房间里坐着,要么去荆玥房间里指导她贴本子。去个一两回还好,多了之后很是惹人厌烦,爸妈认为他打扰了大人之间的对话,荆玥则认为荆平野根本不懂贴画,是十足的门外汉,于是驱逐了出去。
周转几轮,荆平野还是得回到房间。
应逐星正在房间里看书。
不同于荆平野在家里的灵活性,应逐星可以活动的空间有限,多数待在房间里,少数待在客厅。要么看书,要么做题,孤伶伶的。而荆平野每回经过,即便脚步很轻,他都会立马发觉,那双盲眼无神地落在前方,跟着荆平野的声音而动。
——太明显了,但他自己察觉不到。
像是这回,荆平野刚推门进来时,应逐星就很快抬头,说:“你回来了。”
荆平野坐到椅子上,看着他手里棕色的盲文书,问:“你在看什么?”
“推理小说,”应逐星说,“你要听吗?”
荆平野:“我不听,省得你又和之前那样骗我,欺负我看不懂盲文。”
“只骗过一回,你这么记仇啊?”
……扯,怎么只有一回?
荆平野趴在桌子上,注视着应逐星的脸,很多次欲言又止,想直接问,但又怕直截了当的挑破,会让关系陷入死局。想了想,还是只回复:“我很大度的,才没记仇。”
说完,荆平野打算补作业,正打开本子,忽然听见应逐星问。
“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
荆平野顿了下,答得乱七八糟:“嗯,对,有点吧……”
应逐星沉默了会儿,忽然说:“话说,前两天我看见一个问题。”
荆平野一时好奇:“什么问题?”
“说是有一辆车,乙和丙上了车,丁却没有上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荆平野语气迷茫:“为什么?”
应逐星:“因为这是一辆卡丁车。”
荆平野愣了下,随之大笑出声:“有病啊!”听见他笑,应逐星也跟着笑。
这个笑话的好笑程度只占一半,剩下一半归功于应逐星。他不擅讲笑话,语气严肃而笨拙,因而显得有趣。
很快,荆平野反应过来应逐星是在逗自己开心,于是又有点笑不出来了。
“应逐星。”
应逐星面朝着声音的方向,轻轻“嗯”了声,表示自己在认真听。
几个问句在嗓子里打转,但最后都吞下去了,荆平野正过身:“赶紧写作业吧,都快开学了,再不写写不完了。”
应逐星顿了下,点点头:“行。”
笔尖沙沙作响,应逐星听着一旁的呼吸声,很细微地扣弄着盲文笔,垂下眼,显得有点失落。
年后,初七,包子铺开业。家里恢复往常的配置,三人一狗。
应逐星白天也多不在家,都去丘丘家里上课。单独相处的时间不多,而积攒在荆平野心里的问题也迟迟没有问出,甚至话都没有讲太多。
应逐星可能意识到古怪,也可能没有。
但总归没有人揭开,力图维持着这片纸糊的墙,假装自己没有发觉真相。
时间来到正月十五元宵节。
今年元宵节,滨城郊区有举行的灯会,爸妈早早关门回家做饭,打算吃完饭后去逛一逛灯会,顺道放点烟花。
五六点钟开饭。荆平野一直夹荆玥碗里的元宵,也不吃,单纯逗弄她,惹得荆玥不高兴:“你好烦!”
“我好烦~”荆平野嬉皮笑脸的,“给我吃,快点。”
荆玥护着自己的小碗,向妈妈告状,并且提议:“哥哥可以绑在窜天猴上吗?我想让他去外太空,不要待在家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