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潮(101)
这么中转,没有晕机的人都能整出晕机反应来,况且时间还不短。
花雅已经习惯了,习惯只身一人穿梭在每座城市,由先开始高铁线路都看不懂的少年,已经成长出能淡然自若地提着行李箱奔波,哪怕这只是回家的路。
其实还有一次,花雅一个人报了去肯尼亚的团看动物大迁徙,有时候想想,没什么大不了,勇敢就行。
席恒难受得不行,但强忍着,心中是对花雅密密麻麻的心疼,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心疼。
他俩来的时候穿着厚厚的棉袄,一下机,十二月份桐县的气候热浪袭人,掏出天气预报看了下温度,平均每天23,24度。
花雅脱掉了羽绒服绑在腰间,穿着灰色加绒卫衣刚刚好,席恒来前听对方的话,羽绒服里面套了件毛衣,下机感到热直接脱了,很方便。
这会儿时间下午三点多,从南市打车到桐县需要一个多小时,简单地在飞机场附近吃了顿饭,他俩坐上回桐县的车。
沿途的风景很美,车窗开着,扑面而来大海咸湿的气息。
桐县没什么变化,梧桐参天,街景市貌喧闹,又小又破的小县城。
席恒眯眼望着这座城市的景象,试图把花雅的故乡一点一滴都存在脑海里。
“先去放行李还是先回家看看?”他问花雅。
“先......”花雅正准备回,去顺水村的公交车就停到了他俩面前,他眼眸弯了弯,“先回家吧。”
“好。”席恒跟着花雅上了公交车。
这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大城市的公交和小县城的公交还是不太一样的,比如现在,唠嗑的大妈,穿着校服听歌的学生,耳聋的大爷,以及地上背着背篓的菜,生活气息很浓。
席恒缓缓地把视线移到花雅身上。
很多年前,少年是不是也穿着校服,和这群人挤着公交。
顺水村改变还是挺大的。
那条乡间小路修成了柏油路,两条种栽的白杨替换成了香樟,还安上了路灯,就连土巷也铺上漆黑的沥青路,家家户户接受国家的补贴,把房子修成了统一的小洋房样式。
唯独......他的家。
老一辈的都走了,中年人都认不得离家的年轻面孔了,他俩的穿搭看起来挺洋气的,一路上收获了不少目光,就是听不见那声打招呼的“小椰,你回家了啊”。
花雅和席恒拖着行李箱回到了自己的家,好久没有人打理的外墙篱栏杂草丛生,那颗青梅树的枝干已经伸出了墙头。
红漆大门开着。
“有人来过吗?”席恒指了指门。
花雅把目光从外墙离开,看向大门方向,门锁是开的,上面锈迹斑斑,但不至于锈到烂了的程度。
他俩揣着疑问上了石阶,推门而入,铁门发出吱呀的刺耳声。
站在院子里的青年回过头。
花雅愣在原地,和江旋对视。
第65章 N
时间静止了。
七年能干些什么呢?不停地吃饭,睡觉,上班,像是跟着人生剧本来演,该说什么话,该交什么友,你是否想要不停地学习,还是松懈规划去世界的某个地方走走?
而后你会发现,记忆中的那个人,那些事,随着沙漏在逐渐消失,准确点儿来说,是在淡忘,但是呢,你又舍不得,那曾是你最意气风发的模样。
花雅没有再想过和江旋重逢。
他时不时会怀念,怀念逝去的青春,怀念失去的勇气,怀念横冲直撞的少年,仅仅只是怀念。
人都是情感动物,储存一些东西只是害怕遗忘美好的事物罢了。
起风了。
风卷起院子里枯败的落叶,他俩彼此相望,和脑海里十七岁的少年身影重叠。
花雅笑了笑,低头叹了口气,调整好心绪对七年后的江旋轻声说,“好久不见。”
江旋模样没怎么变,依旧是剃着青茬儿的寸头,身高挺拔,当兵过后在部队的训练的身体更加结实了,面容青涩褪去,继而是时光在他脸上刻下的成熟。
他眉头皱着,嘴角扯出不自然僵硬的笑,嗓音低沉沙哑,“好久......不见。”
“他是?”站在旁边儿的席恒开口,眼神盯着江旋。
江旋淡然地扫了席恒一眼,主动接话,“江旋。”
席恒脸色骤然变调,同样眉头皱着,他薄唇吐出两个字,“席恒。”
江旋冷酷硬朗的面孔有些许的崩裂,缓缓迈步朝花雅走近,滚了滚喉结说,“同事吗?”
他不敢问,不敢问出那么问题,只好退而求其次拐着弯儿。他垂眸看着花雅,看这七年只能凭一张照片度过的狼狈,看援非行动狙击枪倍镜里小小的人脸,看救援结束后来不及寒暄的告别。
江旋痛苦地忍受想抱紧人的念想,七年,每一分每一秒,想他了就只能抬头看星星,西北的天空银河带很亮,曾有人对他说,抬头看,照耀我们的是银河。
“不是。”花雅越过他的肩,回答说。
如同一盆凉水浇在江旋的脑门上,不,更像一颗子弹正中眉心。
席恒复杂地看向江旋。
前男友。
至于为什么他会知道是前男友,还是有一次听邓毅不小心说出口的。花雅生活中关于前男友的痕迹有多淡呢?淡到他在和花雅的相处中,还以为对方从来都没有谈过恋爱,他也想不出来什么人才能配得上花雅。
当听见花雅有个前男友时,他不可置信,而后就是五味杂陈地嫉妒,但他很快又调理好了,花雅好像并不是没走出上段恋情的模样。
虽然不知道两人是如何分手,席恒猜应该不太愉快。
“部队能请假回来吗?”花雅掏出钥匙开着门锁问。
江旋一愣,转过身,“嗯,你这几月......”
“缓过来了。”花雅走进了屋。
江旋看了看席恒,跟着进了客厅,花丽珍的牌位就摆放在正中央,花雅低头认真地拿出三根香,点燃,下跪,磕拜。
席恒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跪在牌位面前的两个人,又把视线移到花丽珍的照片上。
黑白照片里的老人笑得很慈祥,露出残缺的几颗牙,可以看出是个温柔和蔼的老太太。
花雅曾说过,自己从小被外婆拉扯长大。
席恒想,在没有父母的家庭环境下,他还是如此优秀,少不了背后老人水滴石穿的付出,有可能外婆就是花雅唯一的支撑。
那么唯一的亲人去世呢?
席恒眼眶有些酸涩,口腔发苦,心脏一下一下地抽疼。
他上前,也抽出几根香,准备用打火机点燃时,听见花雅提醒说,“不用下跪,插进香炉就行。”
“没事儿。”席恒说,下跪磕了三个头。
“要去墓园看看吗?”江旋低声问。
“嗯。”花雅应了声。
这次回来最主要的事就是祭拜,探望逝去的故人。
花理的墓和花丽珍的墓葬在一起的,小县城的墓园很小,不过打造的还是能看得过去,地方偏僻宁静,坐向朝着蔚蓝的大海。
夕阳西下,风吹得也有些大了,花雅站在老妈和外婆的墓碑前,低头就看着,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
过了一会儿,花雅缓缓地蹲下,双手捂着脸开始哭。
这么多年了,忘不了,没法忘,一想起外婆他就哭。十七岁之前,他只哭过一次,目睹母亲死亡的时候;外婆去世之后,他几乎每天都哭,离开桐县才好一点儿。
他自认坚强,但其实坚强很痛苦。
席恒刚想上前去安慰花雅,却被江旋抢先一步,青年蹲下来搂住花雅,眼眶泛红,嗓子哑得几乎听不见,“小椰......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愣在原地,拳头紧握垂在身侧。
席恒第一次看见花雅这么脆弱的模样,对方肩膀坍塌,颓废地低着头,破碎得不像样。
在花雅经历这些事儿的时候,他还在西北数沙子,他咬牙看着轻声安慰花雅的江旋,心里嫉妒得要发狂了。
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花雅的青春他没参与,他只是花雅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