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潮(102)
哭完,花雅用手背揩去眼泪,调整好情绪站起来,对她们轻声说,“抱歉啊,现在才来看你们。”
席恒递给花雅白菊,而后拿了几束单膝蹲着沉默地放在花丽珍和花理的墓前。
远方海浪声哗哗,天空中盘旋着海鸥的鸣叫。
其中一只海鸥飞了过来,叼起一朵白菊就飞向了大海,花雅看着那只海鸥,愣了愣,随即眼眸微弯,露出笑容。
做完这些事儿太阳已经完全下了海,火烧云扑在海平面。
“去吃饭吗?”江旋问。
“我们得先去民宿放东西,”席恒本意想拒绝,谁想跟心上人的前任一起去吃饭啊,“就不——”
“我有车,”江旋盯着他打断,强硬的姿态说,“送你们。”
席恒磨着后槽牙,冷脸和他不甘示弱地对视。
“你开车来的?”花雅眼睛刚哭过,被风吹得酸涩地眯缝着,鼻尖通红。
“嗯,”江旋顿了顿,“回了趟......鞍城。”
鞍城两个字被他说得非常小声,带着毫无底气。
“不麻烦你了,”花雅跟席恒同样的拒绝,“我们订的民宿很远,在阳西。”
“花雅,”江旋心脏猛地扎疼,从喉咙里挤出嗓音,“不麻烦的。”
花雅视线没有落在他身上,也没有回复。
“没事儿了吧?”席恒牵着花雅的手腕儿,“没事儿我们就走了,不要耽误时间。”
“问你了?”江旋语调泛冷,
“兄弟,我俩都拒绝了。”席恒沉声说。
“谁是你兄弟?”江旋差点没忍住爆粗口。
“那应该称呼你什么,”席恒冷笑,“喂?”
“别说了,”花雅叹了口气,“真的不用麻烦。”
说完,看也没看江旋,和席恒离开了墓园。
他俩是把行李放在家里的。
几年没打扫的房间已经没法儿住人了,这栋小平房承载花雅十八年的回忆,他拿着箱子,站在门口,把房内一寸一寸的景象映入脑海里,视线每到达的一个地方,就像放电影那样,浮现出他和外婆的虚影。
他握住门把,缓缓地关上,随着门框的面积越来越小,他知道,再也回不去的时光,是该告别了。
直至门被锁住,花雅转过身,微风扶起他的长发,笑着对席恒说,“走吧。”
院子里的青梅树,葡萄藤,栀子花,随风摇曳碰撞出簌簌的声响,仿佛在给他说再见。
离开那条小巷,黑色越野停在巷口。
江旋从车上下来,冷酷的面容没什么表情,自然地走到花雅面前从对方讶异的眼神中提过行李箱,“没什么麻不麻烦的,以高中同学名义的送你也是理所应当的,不是吗。”
高中同学。
是啊,他俩年少的关系挺乱的,兄弟,小妈继子,男朋友,还有一个最浅显的,高中同学。
“喂,你——”席恒皱眉。
“你要是不想让他饿着肚子,”江旋盯着他冷沉的声音说,“就闭上你的嘴。”
“江旋。”花雅漠然的神情扫了他一眼,语气带着警示的提醒。
江旋紧捏着行李箱拖杆,心被花雅这像陌生人的呼唤全名刺了一下,如鲠在喉,眼眶逐渐泛红,他薄唇抿着,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他,”花雅看了看席恒,解释说,“脾气就这样。”
“嗯,没事儿,”席恒不在意地说,“你不用管我的情绪。”
他和席恒不约而同地坐上越野的后座。
江旋关车门的手一顿,打开扶手箱,从里面拿出几袋小零食和巧克力,侧身放到花雅的怀里,“先吃个垫垫。”
花雅垂眸,怀里的这些零食挺眼熟的,高三复习那年,他俩经常熬夜刷题,江旋会备一些零食给他投喂,而少年记住了他最喜欢的雪饼和牛奶巧克力条。
说不清楚他现在的内心感受是什么,就是觉得,好累啊。
为什么重逢会这么累啊。
他给了席恒几样零食,修长的指尖撕开巧克力的包装,咬了一口,苦涩醇香的巧克力里面还饱含着牛奶夹心的奶香,中和了味道,不让口腔受尽苦味儿。
记忆瞬间回到几年前的燥热夜晚。
台灯,卷子,笔,以及背着寝室其他人那个炽热的吻。
车上气氛沉默,江旋也没放歌。
他透过后视镜看见花雅小口小口吃着巧克力,也并不是那么的开心,从见到花雅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没有平静过,密密麻麻地胀疼,如同蚂蚁啃噬。
“这次回来.....”江旋装作不经意地随口问,打破这僵硬的空间环境,“待几天?”
“后天就走了,”花雅说,“你呢?”
“差不多,”江旋说,“上面只批了两天假。”
没话了。
又是一阵沉默。
“从酒泉转机是不是特别麻烦?”转向灯滴答滴答地响,江旋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出了汗。
花雅掀起眼皮,在后视镜直视江旋的眉眼,“你怎么知道我在酒泉?”
江旋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喉结滚动,止不住沙哑嗓音地颤抖,哑声问,“这么些年,一直在甘肃吗?”
花雅偏头看向车窗,鼻尖突然涌起酸涩,连带着眼眶。
江旋看着花雅的模样,嘴唇微微张了张,把“我也是”三个字咽进了喉咙里。
他有点儿想笑。
小椰,其实我也在西北啊。
但他俩从没有相遇过。
第66章 P
花丽珍从医院出来,天上下起了小雨,渐渐地淋湿老人的白发。
先开始腹痛她没怎么在意,就以为是饮食方面的问题,后来她发现自己体重在莫名下降,干活儿也提不起精神时,感觉有点儿不对劲了。
但她又不敢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人老了,担心的事儿也多了,她害怕是无法治愈的病,尤其是癌。
还没检查,已经里里外外担忧了个遍。
和她同年龄同在面厂工作的老李婶儿劝她,早发现早治疗,不要拖到后面了那才不好搞。
“你应该在察觉自己腹痛就及时来医院,拖了半年才来检查,癌细胞转移到其他器官,已经错过手术最佳时期了,”医生看着花丽珍的报告严肃说,“胰腺癌晚期,得立即进行化疗。”
癌。
真的是癌。
“那.....能痊愈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无法保证,”医生说得沉重,“药物治疗再怎么说还是抵不过癌症患者的心态,保持积极配合,或许会有转机。”
花丽珍知道医生这是在委婉地安慰她,“好,我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
她发呆地坐在回顺水村的公交站台,面对着阴雨蒙蒙下的车水马龙。
在第四辆公交车驶过之后,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中午十一点半。
小椰放学回家了,该回去做饭了。
终于在第五辆公交车停在站台,她起身搭上回家的车。
“外婆,我回来了。”
花丽珍听见这喊了十多年的外婆我回来了,手一抖,差点儿将一碗米打翻。那种无助和心痛瞬间涌了上来,眼眶充盈着泪水。
“哎,饭马上就好。”花丽珍努力压制着自己的颤声,乐呵轻松的语气回。
她终于想明白,她不是害怕自己得了癌症,她是害怕自己离开花雅。
如果自己真走了,花雅一个人该怎么过?
每周回来没人做饭,每年过年没人织衣,独自守着空荡荡的家,她没法儿想,想到就心痛啊。
她心痛啊。
“外婆?”花雅走了进来,疑声。
花丽珍被吓了一跳,连忙调整心绪,转身露出笑容,“你这孩子,走路怎么都没声儿呢!”
“我喊了您三遍,”花雅说,“灶上的汤都溢出来了,我关得呢——您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