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162)
他口中也同时喝道:“醒来!”
只听砰的一声,他的剑鞘砸到了实处。
施夕未的身影在水边倏忽闪现,额头上红了一块,显然是被结结实实地敲到了脑门上。
他一下没站稳,连退两步,踩进了身后的池水中。
看到他后退时,谢真暗叫糟糕。
刚才那手烧火棍敲头,是他从行舟学来的邪门歪道,还一次都未曾用过。此前在白阳峰中陷入幻境,令他发觉自己不大有应对这般状况的经验,于是在沉鱼塔中也顺便查了查相关典籍。行舟有次见到,多问了几句,便兴致勃勃地传授了他这个法门。
与其说是法门,不如说是民间应付妖魔鬼怪时的土法。据他说法,若是在幻境中遇到尚未勘破迷障之人,都可以试试用棍子当头一棒,口中唤他醒来。
谢真有点怀疑他在耍人,行舟却道:“试试又不会怎样!还能把人敲傻不成?”
接着又传授他相应的运使灵气的窍门,听着倒也似模似样,谢真便姑且记了下来。如今他怀疑施夕未乃是这处幻境的阵心,又见形势无法收拾,索性赌上一赌,给了他一棍子。
不过,这要是没把他打醒,那仇可就结得更大了……两次都往人家头上招呼,就说这谁能忍得了吧!
眼看施夕未挨了一敲,差点掉进湖里,他觉得多半完蛋了,这场不明不白的架估计非打不可。
正当他准备破罐子破摔冲上去来一套连招时,却见施夕未虽然踏入湖中,却并未沉下去,而是如履平地,飘然立在水面上。
他伸手一压,四周的雾气比来时更快,转瞬间缭绕的薄雾已散了个干干净净。宛如云收雨霁,盛开的花树之后,重又现出水洗过一般明澈的青空。
谢真与他四目相对,见他明显有些不同,觉得他这一棍子怕是真的起了点作用。
不过光看这个不能有定论,他还未放松,手仍然扣住海山剑柄。接着,施夕未仿佛想起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不由得露出了些许尴尬与苦笑混杂起来的神色。
谢真:“……”
好了,不用提醒他刚才欺负小孩子的事实了!
只见施夕未轻叹一声,道:“阿花公子。”
这话一出,可见是真的认了出来。谢真尽力不让自己的视线飘向他额头上被敲出的那个红印,道:“方才多有失礼,原来真的是主将本尊在此。”
施夕未:“还要多谢你手下留情才是。”
说话间,他越过浅浅的一层湖水,举步踏上回廊。凭栏站定后,他又侧头望向院中梨树,思索起来。
谢真知道他也在琢磨这幻境的形势,便不出声打扰。片刻后,施夕未转过头,斟酌道:“这么说,石棺旁边那位,果然就是长明殿下了?”
这时候藏也藏不住了,谢真道:“是他。”
施夕未:“原来如此,你将蜃珠分了一枚与他。”
谢真点点头,心想这蜃珠原来连施夕未自己也看不穿,实在是够良心,可惜已经碎了一颗,凑不成对了。
他问:“主将是扮作了那个姑……那个狐妖?”
“正是。”施夕未道,“前些时候我寻到一些那金砂面具人的消息,从逢水城查到此处,便暂且顶替了那名狐妖的身份,前来一探。”
他一派坦然,仿佛易装出行如同家常便饭,谢真不由得肃然起敬。
并且,这封将来意合盘托出的爽快,也至少明面上不欲与他们两人生出冲突。
电光石火间,谢真忽然想起瑶山与静流部有暗中往来的传闻。此前他一直有些疑惑,不清楚逢水城主究竟是如何请动了霍清源,哪怕霍清源后来讲到逢水城主交出了他留下的剑谱,可是这剑谱是怎样送到瑶山的?
除非有像正清这样建于各地的宫观,凡人要想去仙门中寻人,本来就很不容易,甚至他们根本就找不到瑶山在何处。也不像是通过兰台会,倘若有这样的门路,戴晟刚来时就早些传信,怎至于等到拖无可拖的最后一刻。
如今想来,说不定是静流部在背后插手,才将信准确无误地送到了霍清源这个绝对会来凑热闹的人手上。
不对,或许也是因为与静流联系的那个人原本就是霍清源。但是霍清源他自己知不知道这名狐妖侍女的身份?
多半不知道。那与他同行的孟君山,大概也不知道。
谢真嘴角一抽,回想起孟君山和狐妖边战边冲进来的一幕,心道世事机缘巧合不外如是……老孟,你到底追杀了人家多久啊?
作者有话说:
老孟:你说这能怪我吗
第100章 千愁灯(三)
那边厢,施夕未自然不知他片刻之间已经转了许多七七八八的念头。他略一沉吟,道:“阿花公子想必未曾听说过千愁灯,容我先为你解释一番。”
谢真:“主将请讲。”
对于追查金砂面具的事,施夕未果然不会和盘托出,而是避开话头,这也在他意料之中。左右他们现在都一起钻着山洞,等下估计还要跟墓主动手干架,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
听到这处墓室与那金面人有关系,他竟然也没有太多惊讶。冥冥之中,陵空遗下的王庭辛秘,自称星仪的金面人,乃至霜天之乱与临琅古国,逐渐串成了一条若明若暗的线索。只是,那些散碎讯息如同露出河面的乱石,他暂且还没能摸清楚它们究竟是如何相连。
施夕未道:“千愁灯的制法,原是我静流部中秘传。说来惭愧,我此前也从未亲眼见过,只是在书中读到而已。这件灵物能令人陷入幻梦之中,倘若无人深入神魂将其唤醒,被灯火所摄之人在灯芯燃尽前,将始终沉眠于梦中,不得脱身。”
“那个墓主过了几百年还活蹦乱跳的,就是因为他一直在梦里吗?”谢真疑惑道。
“自然不是。”施夕未失笑,“这是营造幻境的法宝,可做不到延年益寿,也不给死人保鲜。再说,这东西做出来就不是为了长长久久点着的,一般被这灯照到,前脚陷入幻境,后脚就叫人杀了。”
谢真:“……这倒也是。”
“但,又说这灯中幻梦,瞬息长如百年。”施夕未又道,“哪怕片刻后将死,也能在灯中做一场美梦,如同酩酊大醉一般,不知春秋。”
“一醉解千愁么,着实贴切。”谢真道,“那这灯让人梦到的情景,有什么根据不?”
他想到如今见到的施夕未是年少时候,该不会是要让人从小到大都梦上一遍?可是将这辈子原原本本再过一次,对大多的世人来说恐怕根本不算什么美梦。
“记载中说,是会选一段回忆中让人挣脱不出的情景。”施夕未答道。
“挣脱不出?”谢真一怔,心想他如今所见的平和景象,好像与这说法不大相符啊。
“非是不能,而是想不到去逃脱。”施夕未仿佛知道他的疑问,“也即是叫你生不出念头去思索,此处是否会是幻象。”
他望向院中的梨树,“年纪轻时不识人间喜悲,大抵就是这样,不晓得将来要往哪里去,自然也不会多想眼前所见是真是幻。”
谢真有感而发,叹道:“没错,到了现在这把年纪,有时大清早都睡不醒了。”
施夕未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不太明白这和睡不睡得醒有何关系。谢真又道:“那我为何没被这灯给捉住,主将晓不晓得?”
“阿花公子可知道守心?”施夕未问。
谢真点点头。守心是由妖族精魄凝成的宝珠,他还记得长明当初带了一对到静流部来。施夕未道:“千愁灯与守心有些相似,灯芯中用来烧的是花妖的魂魄。因而,花妖面对千愁灯非但不会被影响,还能提早觉察到异样。”
谢真恍然:“是会闻到灯中的焦味?”
怪不得他一路闻到那鬼魅般不肯散去的烧灼气息,始终觉得心中烦闷难当。灯中烧的花妖虽多半与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却同归一类,源属相近。像这样死后也不得安生的惨事,激起的不平之心乃是与生俱来,来自血脉之中的物伤其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