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95)
怎么说,不知不觉间,王庭或者说长明好像替他背了一大口黑锅啊。
可是他要怎么解释,说我其实真的是在青崖修炼,我埋进去的时候还是个球,出来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见他一脸郁闷,施夕未温声道:“公子定有难言苦衷,我不多问,你也不必说。如今,你是否有兴致来蜃楼再住上一段时日呢?”
谢真:“这个就算了吧……”
他心想你们父子俩难道是约好的吗?施夕未观他脸色,不由得失笑:“莫非无忧也这样问过了?”
“还真是。”谢真无奈道。
“无忧嘴上不说,但其实十分想念你。”施夕未叹道,“之前听说你不回来了,脸色不知道有多坏。”
谢真:“无忧年纪还小,只是需要有人陪他说说话,一起修行,大约在蜃楼也没有什么玩伴。”
“我知道公子并非玩伴,而是师长。”施夕未摇头,“我虽然是他父亲,却并不是个好的师傅。”
谢真安慰道:“无忧总会理解主将的苦心,毕竟师傅可以再拜,父亲却只有一个。”
施夕未:“这倒也未必。”
谢真:“……………………”
他终于体会到了被自己说的话噎死是怎样一种感受了。
又再闲聊几句,谢真就起身告辞。他一边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一边思忖施夕未,或者说静流部,会在慧泉解封之后作何打算。
目前来看,静流部应该会与王庭共进退,然而他还没忘记,当初在蜃楼听到的流言里,就有静流部与瑶山暗通款曲的消息……或者不能说暗中,毕竟这事连普通的小妖都知道了,只是没有光明正大地接触而已。
哪怕知道了施夕未的陈年旧事,他也并不觉得这段风月会影响到他身为主将的决策。
他走着走着,在枝叶掩映的亭子里看到了行舟。那边栽着一棵好似垂柳、但繁密许多的古树,绿荫浓郁,在这树木大多是银白色的王庭,也算是很久没见过了。
行舟见到他便招手,谢真走过去,听到他问:“你躲哪去了?也不在殿下旁边,还以为你回去了。”
“去和人说了说话。”谢真道,“有什么事?”
“哦,没啥。”行舟懒洋洋地说,“就是有好几个人来打听你。”
谢真奇道:“姑且还是在王庭中,就这么打听我的来历,如此不顾忌的吗?”
“当然不是来历啊。”行舟说,“就是问你是什么花妖,年纪多大,有没有婚配……”
谢真:“……”
行舟:“放心吧,都被我挡回去了。”
谢真有种不妙的感觉:“你说了什么?”
行舟:“我说你一天花五个时辰在读书,如果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正背王庭年表倒背法阵口诀的绝世天才,都不好意思跟你说话。”
谢真:“……”
行舟:“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说得不对吗?”
谢真:“你误会了,虽然前阵子我确实经常去沉鱼塔,但是我没有要钻研学问的志向。”
行舟:“如果我说你喜欢练剑打架,保管你一出门就被繁岭部的小年轻包围,个个都想跟你走两手。”
谢真:“你说得没错,我特别爱读书。”
行舟满意了,他起身道:“我去拿点酒来,你帮我守一会。”
谢真:“守什么?”
行舟反手把柳枝织成的树帘拨开,里头躺着西琼,身上盖着一件斗篷,睡得人事不省。
谢真:“……”
“他太难了,让他睡吧。”行舟同情道,“我马上回来。”
行舟回来时端了一只细脖子圆壶,拔开盖子看了看,才开始倒:“知道你们花妖酒量不行,这个喝不醉,随便喝。”
谢真:“有这回事?”
“这是常识吧。”行舟斜瞥他,“你怎么回事,到底是不是花妖啊?”
半路出家的花妖听这话稍稍有些心虚,取过一杯尝了尝,感觉就跟喝甜水差不多。他说:“方才遇到繁岭主将,他那边的酒不错。”
行舟咋舌:“你怎么跟他认识的?”
谢真:“打过一架。”
“到了王庭还撩架啊。”行舟感慨道,“真是……有时候不能不服繁岭这帮家伙。你跟他喝酒了?醉了没,要不要给你两针清醒下?”
谢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行舟摸摸鼻子:“好吧,看着还行。当我没说。”
他们背后的树帘簌簌摇动,接着一个虚弱的声音道:“也给我来一杯……”
“西琼?”行舟伸过头去,“把你吵醒了?”
西琼拨开枝叶,走到座椅边很没形象地坐下,神情委顿:“没,睡得不太踏实。”
“我还以为最后得把你扛回去了。”
行舟拿了个杯子,谢真提壶给他倒上酒。递过去之前,行舟圈在杯子上的手指夸张地转了个圈,杯边浮起一层寒霜。
一口冰凉透骨的甜酒下去,西琼抹了把脸,彻底清醒了:“现在是几时?”
“没到半夜。”行舟说,“你这也太憔悴了,多少天没睡啊。”
西琼:“记不清……没办法,事情太多,都得经手。”
“平时就算了,这次雩祀奉兰大人总能分担一点你的活吧。”
行舟身为医师很看不惯他这样,“我知道他年纪不小,但是你也不能仗着年轻就连轴转,累倒了往回补就不容易了知不知道?”
西琼无奈道:“这还真不能分担。”
行舟:“咦?为什么?”
“两位大祭职能不同。”谢真看西琼连说话都有气没力,便代为解释,“奉兰大人应当是尊奉圣物的一系,另一系则掌管慧泉,此次雩祀想必是以西琼为重。”
西琼:“就是。你没发现我今天在祭台上连比带划而奉兰大人就是在一边干看着还差点睡着了吗。”
“没发现。”行舟无情地说,“大家都在盯着殿下看。”
西琼:“……我就知道。”
“不过原来还有这种事情?”行舟转向谢真,“我听都没听过。”
谢真:“想必两位大祭很久没有履行这方面的工作,因而听说的人也少了。”
行舟:“那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谢真:“你刚刚也说了,我一天花五个时辰看书。”
行舟:“……”
“行舟啊,你一天到晚蹲在沉鱼塔,都不看里面的书的吗?”西琼终于找到机会回击了,“随便哪本记载史料或者礼仪的书里都会提几句吧。”
“我只看医书。”行舟理直气壮,“医师也很忙的!”
西琼拿他没辙,又去倒酒。三人默默地喝了一会,行舟找的这个亭子位置颇妙,没什么人过来,只隔着不远处的垂枝,能看到时不时走过的人影。
灯火从枝叶间照下细碎光点,好似古老檐柱下剥落的金粉。行舟叹道:“总觉这繁华之中,又有些寂寥。”
西琼:“一想到接下来要干多少活我就寂寥不起来……”
行舟:“……”
谢真也望着那摇来晃去的微光,漫无边际地想,长明此刻在做什么?
这时,一阵轻响如风卷浪涛,掠过所有人耳畔。仿佛千只钟铃齐振,随着这股轻柔的鸣动,无数光点从四下里缓缓升起。
谢真这才发现,除了平常照明用的灯火外,还有许多细小灯光来自于停驻在灯座中的光萤。在他们旁边就有一盏,那团淡金的灯火在他们的注视下从灯座中升起,接着渐渐分开,许多晶莹灿烂的小虫振动双翅,朝着夜空翩翩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