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40)
虽然没有响声,旁边两个眼中布满灰雾的村民还是站起身来,垂首而立。
“这是我们牧氏的看家本事,”他笑着说,“不错吧。”
裴心厉声说:“你疯了!把他们放开!”
牧若虚被他忽然疾言厉色吓了一跳,怒道:“不放。我靠本事抓来的人,凭什么要放?”
裴心:“你到底有没有把别人的性命放在眼里?!你与阿若一体双魂,就没有学到他半分对人士的敬畏之心吗?”
牧若虚看着他,脸色彻底地沉了下去。
“阿若,是啊,阿若当然好。”
他的气音宛如毒蛇吐信,“你的阿若有多么好,我自然就有多么坏!我天生就是这样!怎么,当初救了我们,你后悔了吗?”
裴心胸口起伏,片刻后问:“阿若在哪里?”
牧若虚冲着他笑了笑,伸出一只手,修长的五指张开,按在胸口上。
“就在这里。”他放柔了声音道,“你想把我和他一起杀了吗?”
回答他的,是疾若雷霆的一道银光!
牧若虚直到这一刻,才真正见到全力出手的裴心。
他几乎没有看清楚对方拉弓搭箭的动作,那道银光便直射而来,贯穿了他的胸口,推着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去,钉在了墙上。
他根本反应不及,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幽光闪烁的蛇鳞刹那间蔓延到他的半边面孔。那一箭的去势,使得整面墙都摇摇欲坠,砂土簌簌摇落。
裴心脸上毫无表情,紧跟着又是两箭,一左一右,分别穿透他的两肩,使他一根手指都无法再动。冰寒的气息顺着透明的箭杆散发,转眼间,他大半个身体都已经被冻住。
准之又准的分寸,不留余地的连环箭,正是裴心的拿手绝技,射月三连!
见牧若虚已经再无反抗之力,裴心反手握弓,眼中终于流露出痛楚来。
就在此时,变故忽生。
一阵狂风从门口卷入,猛然化作无数耀眼的金砂,铺天盖地遮蔽了光线。裴心始料未及,而金砂顷刻间已经掀开了正堂的屋顶,卷起牧若虚,呼啸着直入天际,消隐无踪。
第25章 空折枝(五)
牧若虚不知道被那一阵金砂卷着飞了多远,停下来时,他身下一轻,被扔到了一处浅浅的水坑里。
他半边身体还冻着,眼珠几乎不能转动。飞砂散去,现出一个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影,双手藏于袖中,脸上戴着一只金砂凝成的面具。
面具人开口道:“你做错了。”声音像是男子,但模模糊糊,听不出任何特征。
牧若虚心中滚过无数话,但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不住地咳血。那人又道:“你和他硬碰硬,不会是对手。”
说着,他伸手把那支冰棱箭从他的胸口拔了出来。
牧若虚只觉得全身的血都从那里喷薄而出,面具人随即一手按在他伤口上,蠕动的金砂填进他的胸口,为他止住了血。
“你的先辈看到你这样,多半要感觉丢脸。”面具人语气平板地说,“不过,虽然你天资不怎么样,也不是没有弥补的方法。”
他又把另外两支箭拔掉,从衣袖中取出一卷书,扔在他胸口上,转身便走。
“等一下!咳……”牧若虚竭力把喉咙里的血咳出去,挣扎道,“你是谁?”
“曾与你先祖有数面之缘。”面具人隔空点了点他丢下的那本书,“不要辜负了你的血脉,小蛇。”
旋即,飘然离去,只把牧若虚一个丢在这片无人的山林里。
那金砂的功用十分神异,牧若虚这样差点就要了他命的伤势,用了不久就恢复过来。只是胸前与肩膀的皮肉中嵌满了暗金的砂砾,看起来有些可怖。
面具人留下的书卷,记载了一种以同族的性命祭炼血脉的阵法。牧若虚心知他这个阴魄本身就先天不足,如今阿若又被他彻底压制,十天半月也出不了一声,索性沿着来路,回到了昭云部。
重回禁制比出来时容易许多,他神不知鬼不觉,藏到白阳峰上,在当年他母亲禁闭的山洞中悄悄布下一个小阵,专等发疯的同族被送过来时出手。
一次又一次,他食髓知味,待到白阳峰的族人意识到最近死在山洞中的人多得不同寻常,他的神魂已经日渐完满。为免族人起疑,他转而潜入昭云部,暗中习练他们牧氏一族的傀儡秘术。
如此,再见到裴心,已经是三年之后。
踏上嵯峨镇的土地时,裴心始终沉默着。
走进来时,他抬起头,怔怔望着镇口的牌楼。正在这时,身边传来一声轻呼:“是您?”
他转头一看,一个圆圆脸的妇人捂住嘴,惊讶地看着他。他努力回想了一下,记起这是当年他在这里救下那个孩子的母亲。
“嘘……”裴心一根手指搭在唇边,“我只是路过看看,很快就走。”
“那怎么行!”妇人手上还挎着篮子,闻言立刻过来拉他,“当初都没有好好谢过您,这回至少来家里吃杯水酒!”
裴心一再谢绝,礼貌但坚决地把手抽了出来,准备离去。不料,妇人在拉扯中忽然朝他身上一撞,手中寒光闪动,竟然是把骨爪做成的匕首。
裴心哪能被这种小动作伤到,立刻握住她手腕,把匕首格飞。可就在此时,变故忽生,妇人的口中之间刹那吐出一阵灰雾,往他的耳目间钻进去。
咫尺之间无从避让,裴心眼前的景色飞速退去,接着,他看到了阿若的脸。
阿若站在一片迷雾中,茫然四顾,似乎还没搞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待到他看见裴心,立刻露出了骇然的神色,想也不想地喊出声:“快走!!”
刹那间,一道剑光朝他奔袭而来,裴心想都不想,立刻纵身抱住他,向旁边一滚,用后背接了那一剑。
一截剑尖从他胸口透出。没有鲜血滴落,但在剑刃上,正泛着鳞片般艳丽的波光。
牌楼下,也有其他妖族看到了那两人。那妇人忽然用匕首刺向旅客后,旅客打飞了她的刀,却也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跌跌撞撞地转过身,往山林中跑去。
附近的妖族连忙过来察看,那旅客虽然动作怪异,速度却一点不慢,转眼甩开了他们,消失在了林间。
裴心的神识中,他刚被一剑穿心,就已经失去了对身躯的掌控。那一剑似乎抽走了他全部的力气,当他重新睁开眼睛时,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林中疾奔,一直来到溪流边。
那里,与他上次分别时没什么变化的牧若虚,正坐在水边,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挑起手指,做了个过来的手势,让裴心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牧若虚心满意足地指挥着裴心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唔,你还带着这把剑。”
挂在裴心腰间的,正是那把“十年”,配的还是当初他说要换一个的皮鞘。
牧若虚看似轻描淡写,手指却不停痉挛着扭动。他能感觉到,裴心的神魂一言不发,竭力冲击着他的操纵,好几次都差点让他成功了。
等到阴魄吐出的灰雾将裴心绑的七七八八,他终于松了口气,这时候裴心的身躯从外面看上去,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他让裴心伸出手,转转手腕。接着抚平衣角,将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发梢捋向耳后,向前走了两步,转身,微笑。
牧若虚欣喜道:“很好,很好!就是笑得有点不好看。”
裴心的面孔十分僵硬,嘴角在控制下扭出一个弧度,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在笑。
牧若虚似乎对这一点很执着,来来回回尝试了许多次,但是怎么都没法把他的表情摆正。最后他把袖子一摔,气道:“你就非要和我做对是吧?”
他没有操纵裴心的声音,然而裴心只是一语不发。
“算了。”牧若虚忽然又平静下来,“慢慢来,嗯,慢慢来。”
他绕着裴心走了一圈,然后仔细地看他的脸,捏了捏他保持着僵硬笑容的嘴角,一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现在也会种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