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诡务司(102)
潋滟的月光仿佛水流,在城市的街道里安静流淌,勾勒出这座城市完整的样貌:南北十四街,东西十一街,如同农家菜畦般整齐的一百零八坊,推窗出门望月的长安百姓……这是他热爱的土地,他日日夜夜守护着的城池。
“真美啊!”
叶小楼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唇角不由自主地上翘。
“啊,这……”
范南伸手挠挠头,心知昨日叶小楼乘巨筝在长安城内飞行巡逻,许是只能看见眼前和脚下的唯美月光,却看不到头顶阴云密布的天空——昨夜不该有那么美的月色的。街坊里上了年纪的人都在议论此事古怪。
叶小楼将范南的脸色看在眼里,心里不屑地“切”了一声,心想这些家伙真是不懂得欣赏。
昨晚那么美的月色,应该就是诡务司那些家伙们搞出来的吧。
当时他从空中掠过敦义坊上空,依稀看见李好问和屈突宜那两人在屋顶上。那唯美月色也正是从敦义坊慢慢流淌、蔓延,进而遍布整个长安城的。
在那一个瞬间,叶小楼心中确实对这两个家伙生出了几分佩服——
长安城里很多当官的都会搞事情,但像李屈两人这样,搞得这么漂亮的,叶小楼还从来没见过。
“不说这些了,”叶小楼一拳,轻轻捶在范南头上,“你小子是不是在推三阻四拖时间,不敢乘这巨筝上天?”
金光门附近这座主要为木结构的望楼,正是“巨筝”的发射架。每当风向风力合适时,长安县的不良人们便将巨筝架起,然后将机括上用牛筋制成的启动轴绞紧、弹射,这巨筝便能获得一股巨大的升力,从这里飞上数丈高空,并且顺着风向翱翔,乘坐巨筝的不良人便以此完成从空中对长安城的“巡察”。
这种巡察方式,不但比寻常巡街要快,视野更是一览无遗。只可惜受天气和风向所限,不是每日每时都能进行的。
范南原本确实心存畏惧,但听叶小楼这么说,他就算是打肿脸充胖子也不敢在叶帅面前露怯。于是他猛吸一口气,就要向一切准备就绪的巨筝攀去。
“叶……叶帅……”
另一名长安县不良人匆匆奔来。
“不好了……大事不好!”
不良人冲叶小楼耳语几句。这名不良帅顿时也圆睁了双眼。
“范南!快,快帮我!”
叶小楼也不管到底是该谁执勤,一个箭步,就攀上了巨筝,熟极而流地将自己固定在巨筝上,然后冲身边两名不良人大喊:“快!本帅要亲自看看……”
也只有靠着巨筝,居高临下,能够看清整个长安城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范南和另一名不良人不敢怠慢,快手快脚按照规程将机括绞至最紧。范南大喊一声,然后两人一起松开了机括。
叶小楼只觉耳边风声轰然大作,气流生猛地擦在脸颊上,令他不由得不闭上双眼。
但也就瞬间工夫,巨筝已将他带至十几丈的高空,巨筝宽阔的翼展被空中的气流轻轻托住,而那巨筝也随之毫无障碍地开始滑翔。
叶小楼伸手操纵机括,对巨筝翼展的方向进行微调。如此一来,他便可操控自己滑翔的方向。
于是空中的巨筝在叶小楼的操控之下,如同一只翼展奇大的巨鸟,迅速掠过长安县一座座里坊上空。
叶小楼的方向很明确,他要查看的是永安、清明两渠。这两条水渠,是长安县众多里坊中百姓的“生命渠”,饮水、做饭、洗衣、洗菜……全都靠这两条渠。
即便有些里坊中自有水井,这些水井也多半与这两渠相连。两渠若是水枯,坊内的水井便也多半没有水。
但现在……不是水丰水枯的问题。
叶小楼乘着巨筝翱翔,居高临下看得清楚,永安、清明两渠,不知因何原因,同时被染成了血色。血色的渠水在渠道内奔腾,从空中看去,像是两条血线,沿着笔直的长安街道不断延伸。
渠水也不似寻常那般平静,时常有波澜。波澜起处,两条水渠看起来更像是两条身躯蠕动着的红色血蛇。
空气中弥漫着带有酸味的腐臭味。整个长安城就像是多日未曾清扫过的鱼肆、屠宰场,甚至在某一刻……那气味让叶小楼联想到了长安县地下的殓房。
百姓们显然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所震惊。多数附近里坊的居民纷纷拥至水渠边观看,秩序纷乱,甚至有人不小心被挤入水中,成为“血人”,大呼小叫着向堤岸上攀爬。
叶小楼见状,便大声吹动巨筝上携带的哨子,哨音嘹亮,是唤各坊的坊兵出来维持秩序的信号。
虽然坊兵们这种时候更愿意躲在人后,但是听见叶小楼的哨声号令,都不得不出来维持秩序,将掉进渠里的人拉上来,再将水渠附近的人群驱离。
但是水渠旁的百姓谁也不敢散去,纷纷冲着渠道的方向拜倒。
从叶小楼的视角看去,仿佛水边大片大片的苇草同时朝水渠方向弯折了腰。
“求求……”
百姓们发出各自祈求的声音,然而祈求的对象异常多样,从河神到土地,从道家到佛祖。
叶小楼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只不知全京城是否就是永安、清明两渠受此灾害。
于是他操控巨筝,翼展微侧,巨筝便转向东南面飞去。
还没等叶小楼飞过朱雀大街,对面也正好过来一枚同样的巨筝,看记认是万年县的。巨筝下的人五短身材,面相老实憨厚,也正往叶小楼这边看过来——不是别人,正是万年县的不良帅姜有年。
姜有年在空中向叶小楼比了一个手势。两名不良帅心有灵犀,都彼此控制,两座巨筝便缓缓下落,最终轰隆一声,降落在朱雀大街中央。
在此值守的武侯迅速围过来,但叶姜两人根本不理会,任由他们去寻两县不良人来此地收起巨筝。
“姜帅,你那边怎样了?”
“南面曲江池,东市放生池……还有通化门外龙首渠,全都,全都……”
“不止是池水变色,东市放生池内不少有年岁的鲤鱼已经翻了肚,那些龟鳖如今全攀在池畔的假山石上不敢下水。”
姜有年将这些一一说来,满面都是忧心忡忡。
叶小楼一听:没想到万年县各处水系竟然也全军覆没,连忙道:“长安县也是,永安渠、清明渠,还有通往西市的那道漕渠……”
早先他在空中看见的那副景象,地面上仿佛有两条血蛇在齐头并进——着实带给他强烈的震撼。
而姜有年此刻则脸色晦暗,摇着头道:“不祥,大不祥……”
叶小楼心头一凛,突然大声道:“管它祥也不祥,这些看着就诡异万分的事就该诡务司管。走,丰乐坊就在附近,你我一起去报知诡务司,让他们想法子去解决去。”
姜有年一听觉得有道理。
而叶小楼已经走远了。姜有年忙跟上几步,好奇地问道:“看来最近叶帅对诡务司信任多了。”
叶小楼闻言一怔,拉拉幞头,觉得自己最近好像确实是对诡务司的态度转“客气”了。
“没有的事!”这位不良帅在口头上给自己找补,“本就是诡务司的分内之事,难道他们还能推我们头上不成?”
“确实!”
姜有年便不再计较叶小楼的“态度转变”,两人一起匆匆往丰乐坊奔去。
丰乐坊诡务司内,出面接待两人的是屈突宜——
原来李好问收到宫中的紧急传召,已经往太极宫去了。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怎么回事……”
承天门前,秘书省太史文应贤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背着手不断踱步转着圈。
李好问也板着脸站在一旁——早先他从卓来那里得知了永安渠和清明渠的消息,屈突宜带来了关于曲江池和东市放生池的消息。
在那之后,文应贤给他带来了大明宫和兴庆宫两处的消息——大明宫中有两处湖池,太液池与龙首池,兴庆宫中有一眼龙池。九重宫禁中的湖水与井水,竟也都未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