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诡务司(103)
整个长安城的水系都出现了变色、变味的情况,并开始出现水中游鱼龟鳖的大批死亡。
身为“处理诡奇事务司”首脑的李好问被传召入宫面圣。
穿越后他第一次面见天子的机会,就这样突如其来地降临了。
一同被传召的,还有秘书省太史文应贤,钦天监监正阮霍。
然而文应贤等人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一定要拉诡务司的人出来顶锅。
文应贤不停原地转圈的时候,阮霍脸色阴沉,始终不曾理会李好问,而是口中念念有词,就像是话剧演员上台之前最后顺一遍台词。
李好问顿时会意:长安水系异变算是一种“天象”,天子很可能为此而询问钦天监。而阮霍显然不是一个能随机应变的人。
没准是吴飞白事先教了一些应对的说辞给阮霍,而这位堂堂钦天监监正正在这儿临时抱佛脚,背台词呢。
李好问思绪正在发散,忽见文应贤凑过头来,看了看他,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诧异。
“李司丞,你看着不像是第一次面圣呀?”
李好问向文应贤行了个叉手礼:“下官确实是第一次面圣。”
“原来如此!”文应贤拍拍胸口,眼神里又多添几分势利,皮笑肉不笑地道:“今日出了这样的怪事,李司丞可要多担待些。毕竟诡务司直接对此等‘诡奇事务’负责,万一圣上有所怪罪,秘书省可是担不住的。”
李好问:“那是自然。”
他答得平静,语气里一点涟漪都没有。
惹得文应贤和阮霍一起回头,都认认真真地看了他一眼,想要知道这个年轻人这般“有恃无恐”,究竟是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万法归宗,为我所用”的缘故——李好问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不像文阮等大唐土著那般忌惮天子,一来因为他是个穿越者,并不认为封建阶级的统治者有什么三头六臂比自己厉害多少;二来也因为屈突宜早早就告诉过他:诡务司是事实上凌驾于大唐朝廷之上的机构,大唐天子并没有能力过问诡务司的司务,诡务司财务完全自理,内部的人事也全由司内自决。
既无人事任免权也无法干涉其司务与财政,那李好问还怕大唐天子作甚?
此行入宫应答,不过是维持一个“表面上的”君臣和睦罢了。
另外,李好问这次初入大唐皇宫,的确是有恃无恐——此刻,李好问的右手掩在官袍的袍袖中,轻轻触摸袖中一面巴掌大的小铜镜。
若是这面铜镜此刻被置于光天化日之下,人们便可以看见它表面浮现出四个字:“当他放屁!”
当谁放屁?——自然是当那毫无担当,只晓得推卸责任的文应贤是在大放狗屁了。
这面铜镜叫做“消息镜子”,是诡务司内同僚之间用来保持联系的法器。镜子的使用有多种方式,可以用于彼此传输文字,也可以相互交换声音和影像。当初李好问一行人在倚云楼遇到大青面,屈突宜就是用这面铜镜通知司内同僚的。
现在李好问开启了镜子的单向声音传输功能,诡务司那边可以随时听见这边的动静。
诡务司内同僚们的反馈,则完全通过文字传递。
而李好问使用这枚法器别有一样优势——他不需要将铜镜从袖中取出,只要用手轻触,就能读出浮现在镜面上的文字。
如此一来,他与诡务司内的同僚们之间便有一种隐秘的实时信息传递渠道存在,就好像是碟中谍的特工,执行任务时能从耳机中听见同伴的指点。
少时,承天门开了一条小缝,一名小黄门冲文应贤努努嘴。
“快!”文应贤连忙招呼上阮霍与李好问,三人一溜小跑,进入承天门。
袖中,镜面上出现四个字:“无须着急。”
李好问顿时放稳了脚步,不疾不徐地向前走。
他不着急,前面几人再着急也没有用。
文应贤想了想,便也一起放慢了脚步,甚至比李好问还要慢些。阮霍也会了意。这两人不知不觉便落在了李好问身后。
小黄门看看李好问如此年轻,便知文应贤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当下也不多言,只管引着李好问一行人向太极宫正殿西侧的一间偏殿内赶去。
很快到了地方,便听几个太监拉长声音高声了文、阮、李三人的姓名与官职,随即里面宣三人入内陛见。
李好问是第一个进殿的,进殿时略微向带路的小黄门点头示意。那小黄门便回以谄媚一笑。
另两位官职比他高,但都执意跟在他身后。
进殿后,李好问伸出双手,叉手为礼,道了一句:“诡务司李好问拜见圣人。”
文应贤与阮霍随后进殿,相互看看,脸上都有悻悻之色。
这二位原本都想看李好问三跪九叩高呼万岁的好戏的,可他们哪里知道,李好问袖中的铜镜表面,一直浮现着各种各样的文字指点——
“天子突然召见,非比大朝会,无须稽首礼拜。
“宫中宦官权势熏天,不可轻视,但也不可过分迎合,略点头示谢即可。
“天子耳力不算好,进殿时音量要适中,既不能令天子听不清,又不能太刻意。
“口齿清晰,态度坚定,有礼有节……”
而李好问,一路上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第 54 章
偏殿正中, 天子李忱坐在一张条案跟前。案上堆满了笔墨纸砚、书籍和各色奏本。
听见殿内的动静,李忱终于从案牍中抬起头,打量李好问等三人。
行过非正式陛见的简化版礼节之后, 李好问则坦然抬眼望着座上天子,心里暗暗将这位的形象与历史上的唐宣宗李忱做对比:
按照史料记载, 这位大唐的第十七位天子原名李怡, 是唐宪宗李纯之子,其生母出身十分低微。自李怡出生后, 这一对母子在宫中一直低调隐忍,在夹缝中求生存。
宪宗驾崩后,李怡被封为光王。他的兄长和三个侄子先后都当上了唐朝版的短命皇帝。而李怡却不得不装疯卖傻,以保全自身,并因此得了一个“不慧”(不聪明)的名声,世人都认为这位光王是个傻子。
甚至有传言说, 光王曾为了逃避侄子武宗的迫害,逃出宫到了江南, 出家做了和尚。
待到唐武宗无嗣而驾崩, 宫中宦官们弄权。他们认为傻乎乎的光王比较容易控制, 便扶植其以“皇太叔”的身份登基称帝。
于是这李怡熬到三十七岁方才咸鱼翻身, 改名李忱,从侄子手中接过皇位。
他也是忍到登基之后,才露出庐山真面目, 开始励精图治, 抑制宦官势力,平息党争, 打击权贵。最终大权独揽,开创了历时十三年的“大中之治”。
眼前这位天子, 看起来正是四十岁左右,国字脸,八字眉,面相十分和善。他望着坐下臣子的时候,表情里依然保留着一丝木然,往往要愣怔好一会儿眉眼间才会有一丁点儿“情绪”流露,不知是不是当年扮猪吃老虎时留下的后遗症。
天子李忱见李好问这少年人眼神清澈,极坦诚地望着自己,倒也没有怪罪,而是微微一笑,道:“你便是那位……未及弱冠便继任的诡务司司丞?”
李好问用比寻常时候略微响亮几分的音量朗声答道:“正是臣。”
李忱听这一声听得清楚舒服,便也回报以和蔼可亲的问话:“那么,李卿,如今太极宫、大明宫、兴庆宫中各处水井、湖池里的水全然变色。你可知宫外的情形如何?”
听李忱问及宫外百姓,李好问对这位天子的好感度顿时增加了两分,颔首应道:“宫外各处,也是如此。”
“今晨全长安城自寅时三刻起水色有异,其范围包括城内一百零八坊中各水井、东市放生池、西市漕渠、东南曲江池,龙首、永安、清明三渠。
“其异状包括:水色转为鲜红,水中泛出异味,可能还伴随有水中鱼虾死亡之事。
“不过据臣所知,就在刚才,长安城中各处水井、水渠中水色变化已开始减退。宫中想必也是如是。圣人不妨遣人查看,一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