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诡务司(116)
吴飞白一向重视仪表,虽然一向穿着朝中统一形制的深青色官袍,但诡务司众人都看得出,他那身比旁人用的料子都好。
而且吴飞白日常穿得光鲜亮丽,身上不是新衣就是刚刚浆洗过的。
可是此刻,吴飞白浑身褶皱,沾上了不少灰烬和未能烧尽的蓍草,幞头上也是如此。他衣上甚至有诡务司人上前帮忙时留下的掌印脚印,看起来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群殴。
吴飞白眼神惊恐地抬眼望着面前众人,动了动身体自行体会有无痛楚:“我……我到底有没有被打?”
屈突宜反问:“你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吴飞白眼神呆滞,望向前方。
很快他看见了散落一地的占卜用品,小香炉,以及那只被远远扔在一旁,带有明显裂纹的龟壳。
“我……我刚才是在占卜?”
吴飞白一脸惊恐:“我好端端地占卜你们干嘛打我?”
诡务司众人都不想说话。
“吴博士,你真的不记得刚才自己占卜出了什么结果?”
吴飞白一挑眉,道:“我刚才应李司丞的要求,占卜今日早间长安城水源异变的原因……因为是司丞所请,我便用上了最为精确的‘龟甲卜’。然后,然后就……”
说着说着他又双眼发直,眼中忽现恐怖之色。
就在众人都以为他又要像刚才一样发疯的时候,吴飞白接连倒退好几步,抱着脑袋坐在诡务司正堂前的石阶上,用他那阴柔尖细的嗓音呼喊:“头疼死啦……”
李好问心生同情:这种感觉我一定程度上能体会。
有些事情不能想,一旦试图去想,就会唤起被封印在内心深处的恐怖。
诡务司众人见吴飞白确实不像是能记起刚才那些“占卜预言”的样子,便聚在一起自行商议。
屈突宜一脸的难以置信,望着李好问道:“难道我大唐真的只剩一个甲子的国祚?”
李好问:“额……这个……”
他刚才面对吴飞白的“两年”之说,一急之下便说漏了嘴。
李好问可没法儿向同僚们解释:他是怎么未卜先知,算到哀帝李柷将会在六十年后禅位朱温,终结延续了三百多年李唐王朝的。
当然了,大唐能再延续一个甲子,总比两年之后便一切灰飞烟灭要好多了。
正当李好问思索着该如何向同僚们解释时,吴飞白在旁插嘴道:“什么,我刚才预言了大唐六十年的国祚?”
诡务司众人一起转向他,气没打一处来地道:“你说的可是两年!”
吴飞白自己也惊了,连忙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眼神无辜,望着众人,似乎在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说啊!
“吴博士,想必文太史与阮监正还在等着你的回话。今日就如此吧。”
早在请吴飞白占卜之前,李好问就已经将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想好。
“秘书省,钦天监与诡务司,都是我大唐的官署,平日里各司其职,一旦有需要了自当精诚合作。”
“吴博士,你将这话带给文阮两位,应该便能交代过去了。”
屈突宜明白李好问的意思,也在一旁帮腔道。
吴飞白眼珠一转,脸上已经微微透露出喜色。
他向李好问叉手行礼告辞,随即看看周身,便又向屈突宜一拱手,似乎想要开口讨要那能神奇地将周身一切复原的诡务司专用手巾。
但他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索性向诡务司中所有人团团一揖,面上浮起笑容,满面春风地走了。
屈突宜在吴飞白身后又补了一句:“今日这里发生的事……吴博士,你知道对外该怎么说。”
就见吴飞白双肩一颤,脖子一缩,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但他没再说话,也没再回头,而是向身后招了招手,然后便脚底抹油,从诡务司正门溜出去了。
李好问听见自己身后卓来在问章平:“这个吴博士,怎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而且平日里看他那么讲究,怎么今天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就出去了,也不收拾收拾?”
章平老老实实地教导后辈:“那是专门要给他上司看的。他上司见他吃了这样大的苦头,换回来一个还过得去的结果,那自然会放他一马。”
卓来连连点头:“原来如此!”
李好问则心道:看不出来,咱们章主事也是一位深谙官场之道的老油条。
“至于他那些惑乱人心的谶语,谅他也不敢轻易说出去。”屈突宜对此也一点儿都不担心。
诡务司内剩下的都是自己人。众人不再顾忌,当即就着刚才的话题,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我明白了,刚才李司丞说一个甲子,是为了唤醒那吴飞白而用的假说吧!”
“两年……这太匪夷所思了。我可不信吴飞白能预言得出这等大事。”
“是呀,他一向拿人钱财,为人消灾,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物。听说,在傍上咱们诡务司之前,吴飞白就一直偷偷给人算命测字,还曾经因为算得不合主顾心意而差点儿惹上官司……”
“不过,”李好问想了想发话,“我们眼下最需要考虑的是,长安城近在眼前的劫难。”
一听长官发话,诡务司内立即静了下来。
“诸位可还记得吗,吴飞白做出那个‘两年’预言之前还说过什么?”
屈突宜与章平等人相互看看。屈突宜回忆道:“他说长安城会发大水。”
章平也点头,却是复述吴飞白的原话:“他说周围全是水,还说身边有好多人。他是说了这些之后,才突然转到什么两年之后就是大唐终点的。”
李好问点头道:“确实如此。在那之前,吴飞白已经占卜出了这次事件与那伽有关。是我继续逼问那伽作乱长安的后果时,他这么答的。”
说到这里时,李好问不由记起罗景也曾提到过,那伽如果再发育一次,就会给长安城带来巨大的灾难。
屈突宜闻言也皱紧了眉头,道:“吴飞白家住哪里?”
李贺是司里的“百事通”,闻言马上答道:“务本坊。”
“务本坊呀,”屈突宜伸手去拈颏下的小胡子,“务本坊地势不算最低,如果务本坊都横遭水厄,那确实,整个长安城都会……”
“我记得他还提到一个字眼:脆弱的人……”
这也是令李好问百思不得其解的,为什么会是“脆弱的人”?
难道这长安城也和后世一样,有好多“脆皮人”?
“只是一次占卜结果而已。”
这时屈突宜发话:“占卜之术,本就不可不信不可全信。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我们必须找到那条那伽,并且除掉它。”
诡务司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目标很明确,但是该怎么做,众人却茫无头绪。
司中众人,唯一曾经直面那伽的,就是李好问——确切地说,他并不是“直面”,只是借助“时光术”的危险预感,提前一个弹指,见到了那伽的“未来影像”而已。
但就是那样一个照面,直接将李好问“轰”出梦境,意识全失,令他心有余悸。
因此,虽然众人在这里信誓旦旦地议论要除去那伽,但在此刻,听起来更是一句空话。
“罗景那里是一条线索,他说他在长安还有一个法身,估计会再找时间与李司丞联系。”屈突宜想了想道,“我去西市中三教九流那里问一问;长吉那里再去上古典籍中查一查,有没有能够克制那伽的方法,以及任何与‘斩龙’有关的过往事例。”
他话音刚落,原本午后明媚的天色便开始暗沉,浓云卷入秋日长空,似乎上苍也感应到了那来自人间的意图:斩龙。
人,这般弱小无力的生灵,竟然想要挑战那血脉来自远古,拥有神秘力量的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