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诡务司(385)
“可……那些都成了我的责任!”
越是如此,李好问越是会觉得肩上的担子越发沉重。
他们都成了他需要保护的。
“这也正是你与神佛的不同。
“你是凡人,你只需要在你的能力范围内,做出你认为对的那个选择。
“你无法控制一切的后果,因为你只是你,因此那些你也都无须考虑。”
听着洪辩和尚说话,李好问深吸一口气。他必须承认这番话令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我还有一事,想要向大师请教,”李好问双手合什,恭敬行礼,“不知大师能否指点迷津?
“昨日白天,大师见我时曾说过一句,如果正面行不通,那就反过来试试,或许便是可以的。能请大师说得再直白一些吗?让我能明白这话的真意。”
李好问干脆直说自己愚钝,听不懂。
洪辩因为他的坦白而笑了起来,道:“或许我应该把‘行不通’,改成‘来不及’三个字。”
李好问一听便听呆了。
如今他唯一觉得来不及的,就是尽快于时光术上再进一步,晋升“时辰”的境界。
他在离开长安前后才渐渐掌握了“一刻”的境界,到现在也不过是一两个月而已。而且今次不同以往,在晋升一事上他没有得到来自前辈们的任何指点。
林嫱的笔记上清楚记着:达到“时辰”这一境界,可以跨越千年轻而易举,但是如何达到这一境界,却没有定法,每个人都需要自行探索。
洪辩和尚,是让自己“反过来”考虑该如何继续晋升吗?
见他瞬间有所领悟却又瞬间陷入迷茫,洪辩微笑着道:“既然如此,李司丞不妨在这里坐一坐,想一想。你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比很多人优秀太多,你若不能更近一步,这世间的其他人更是未必可行。”
“再说,”老和尚眼中闪着期许的光芒,“十二个时辰,其实已经足够了。”
李好问顿时惊觉,连忙问道:“您也知道十二个时辰的事?”
洪辩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向洞窟正中壁上绘制的释迦牟尼佛认真地拜下。
李好问也转过头来,认真看着眼前的壁画。不知什么时候,洪辩就悄无声息地出去了,洞窟中只留下李好问一人。
李好问本就觉得周遭的壁画极具吸引力,看着看着也就入了神。
他先看那玄奘取经——穿着麻鞋,自己背着行李的玄奘,姿态灵动,神情逼真。画匠将这位大旅行家、大翻译家绘制得无比鲜活。甚至很难想象,这已经是发生在两百多年前的情景。
也不知看了多久,李好问又将视线投向张骞出使西域——这位生活在一千年以前的探险家、外交家、战士……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便出使西域,打开了横贯欧亚大陆的交通要道,开拓了东西方交流的丝绸之路。
他看够了张骞等一行人马上西行的英姿,最后将视线投向了洞窟正中的那幅坐像。
释迦牟尼在世的历史年代,距离此刻少说有一千五百多年。
然而,当李好问的视线迎向那佛像低垂着的目光时,他似乎听见佛祖在问:你明白时间的真正含义吗?你可知道,什么叫做“一劫”。
李好问喃喃地道:“我知道的……”
那是天地的一成一败。
如果他真的造访时间的尽头,或许他会见到地球的初生,滚热的熔岩横行于地上,遇到海水冷凝成为坚硬的地壳;当然他也可见证这世间的毁灭,比如那“星河落于大地,长安城筑起血色的月宫”……
“虽然我还没有亲身经历这些完整的时光,但是我曾经跨越……”
李好问突然心动,并且开始冥想。
他的记忆力过于优秀,因此足够他记起生命中经历过的每一个细节:
他曾步入时光深处,目睹了神明之间血腥的权力斗争与交接;
也曾被拍入时光隧洞深处,被祭典上的远古神明一掌便拍回来;
他亲眼看见过隋朝的二世而亡,也见证过武则天开创第一个女子称帝的时代。
甚至他时不时便会返回过去,与他“永远”的老朋友屈突宜聊聊天,请对方帮自己解惑。
那么,他曾经见证过“千秋万载”的历史,就能就此反过来掌握“时辰”吗?
李好问想到这里,觉得不试试实在太可惜了。
于是他当即盘膝而坐,开始冥想。
洪辩说得没错,这里的洞窟天然就是为了让人静下心冥想的。
洞窟遮风挡雨,阻挡了来自北方暴虐的风沙。夤夜坐在这里,周遭没有半点声响,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心潮澎湃,令他渐渐地完全置身于自己的思想。在不知不觉间与时间融为一体。
终于,当李好问睁开双眼,看向洞窟外时,就见一轮火红的旭日正跃出地平线。
远处脚步声响起,上工的石匠和画匠们三三两两地交谈着,而凿向岩壁的叮叮当当声却没有就此响起。
人们纷纷走向山脚的土堆,举起手中的工具和水桶,各自开始忙碌。
李好问这时才留意,自己所在的这座洞窟之外,一直放置着一只小小的日晷,而昨夜进来时他根本没有见到。
经过一夜冥想的李好问,心中无悲无喜,但见到那枚日晷,到底是唇角向上扬了扬。
他知道,现在已经是验证的时刻,而不是在练习。
忽然,李好问觉得腰间一动,似乎是小红鱼遮摩遮利正在翻身。他连忙伸手,从怀中将小红鱼取出来,将那软趴趴的“自制鱼缸”面对自己,看见遮摩遮利对着自己吐息。
一路行来,点点滴滴,尽数涌上心头。
李好问忍不住轻声开口:“兄弟——”
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有今天。
他还记得自己曾经让遮摩遮利狠狠地咬了一口,才暂时获得了面对那伽的勇气。
但是,从今以后,他必须自己向前行了。
面对长久以来的伙伴,李好问心中只有无尽的感激。
“为我大声呐喊助威吧!”
李好问也不管鱼唇里能不能发出呐喊,微笑着说出这样一句。而小红鱼则欢腾着又翻了一个身作为回应。
于是,李好问视线转向那日晷,默默闭上眼睛,开始了他的冥想——
这一次,他要敲定属于自己的“时辰”。
*
河西节度使府内,张义潮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按照诡务司里众人的说法,决战就在今晚。他与秋宇商量出了一个看似可行的方案。这需要动用河西军中本就为数不多的骑兵,而他也已悉数动员完毕。
府邸内,章平正张罗着用一种特殊的药剂,软化一张又一张的铁皮,然后让铁匠把它们都做成铁围脖,趁在那些骑兵甲胄的脖子上。
河西骑兵甲胄多数是皮制。据说那些无首民打起架来无甚招数,只会一招——用巨斧斩首。再加一圈铁围脖之后,或许能够帮助这些河西的好儿郎们,避过致命一击。
叶小楼和吴飞白正在监控着那些无首民的状况——他们发现,这些人几乎是最好斥候。因为只要刑天有所异动,他们就会跟着有所反应:张开嘴嗬嗬大呼,表现出明显的攻击性,眼神在正常人的脖子上瞟来瞟去。
至于城外,城外的无首民昨晚散去之后,今天还没有任何重新聚起的征兆。
然而真正令张义潮无比焦急的却是:人人都在忙的时候,身为天子使臣,诡务司司丞的李好问,却根本不见踪影。
这令张义潮心里偷偷嘀咕:那个年轻人,不会就此跑路了吧?
可是偏偏诡务司里人人泰然自若,对李好问的“失踪”完全不以为意,该忙什么忙什么。
待到傍晚红霞漫天的时候,李好问独自一人姗姗来迟。
他对张义潮道:“大统领去将那会写井书的一家人请来吧,我想请他们传递一个信息。”
张义潮正待吩咐下去,就听李好问又提醒一句:“另外,请您的部署现在就出城,城门和城上请立即开始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