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诡务司(91)
“李司丞……我是佩服你的!你和郑司丞一样……拥有常人没有的本事,竟能将过去的场景原封不动地再现……”
叶小楼伸手指指廨舍内悬挂着的两幅蓝布:“那两道轩窗……”
轩窗又怎么了?
“郑宅花厅内的两道轩窗,俱是开向正南面的。”
李好问听得皱起眉头,他还未厘清这到底有什么不妥,但是已经本能意识到了——
这是某种源自根本的错处。
有些东西他们弄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李司丞,你搞出来的‘昔日重现’,也同样保留了从轩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但是……着阳光却是从东面照进来的。”
东面照进来的?
李好问顿时听得呆了。
这意味着,郑兴朋凶案发生的时间,根本就不是他们所认定的,未时三刻前后。
而是好几个时辰之前。
“我真是傻啊——”
叶小楼将脸转过来,双眼无神地望着李好问与屈突宜。
“其实李司丞的‘昔日重现’里就有这只铜漏,”他伸手指着就拜在榻旁的那只滴漏计时钟,“我只要看一眼,就能察觉时间对不上……可是我却只管着震惊于死者是自尽的事实……”
李好问默然无语,他认为这并不是叶小楼一个人的问题——
因为他也忽略了这一点。
在他能够将这一段“历史影像”从“过去”里拖出来的时候,李好问并没有见到郑宅门外站着发呆的自己,也没有见到进院不久,往后厨赶去的张嫂。
他曾经见过放置在院中的日晷,也根本没有停留去关注那上面的刻度。
可是,所有人以为的“案发时间”,根本就不是案发时间。
在这个时间都能被轻易改动的世界里,什么是假的,什么是真的?
第 49 章
敦义坊, 李宅中。
已近中秋,天气越发透着秋高气爽。到了晚间,云翳散开, 月华明净,李家与郑家一墙之隔的小院内似乎铺上了一层淡雅的银纱。
北堂内, 李好问端正坐在坐榻上, 面对侧前方徐徐低头饮茶的母亲崔真。
崔真温婉放下手中的茶盏,抬起头, 眼神慈和,声音温柔地开口道:“好问,是真的吗?你真的将郑司丞遇难那一刻的‘历史影像’从过往的时光中给拖了出来?”
说这话的时候,崔真虽用的是疑问语气,但是她满面都是光彩,似乎整个人都在说:这竟是我儿能做到的, 我儿真是太厉害了。
李好问却面带惭愧,低下头, 道:“儿子并不知道……这, 是不是真的。
“毕竟……案子太过匪夷所思。
“原本闹得沸沸扬扬的一桩‘屏风杀人案’, 最后发现竟然是自杀案。说起来, 世间又有几个人能相信?”
崔真想了想却道:“若是真相本就如此,世人相不相信,又有什么关系呢?”
“话是如此说, ”李好问的音量转低, 没什么自信地说,“但儿子……儿子自己也不大相信。”
“为什么?”
“今日在诡务司内, 叶帅反复模拟演示,都证实了一点, 郑司丞是先颈中中刀,而后再跌下坐榻,向那屏风爬去的。
“从郑司丞弥留的情况来看,他对那幅屏风极其留恋,似乎对屏风上的人爱到了骨子里……
“他那样执着于自己喜爱之物,为什么还要自杀呢?”
崔真听了李好问的分析,也低下头去,沉思不语。
“而长安县经办此案的叶帅也说,他觉得此事不对,有一个大大的疑点。”
“什么疑点?”
“时辰。郑司丞遇害的时辰。”
“我儿说来听听?”
“按照叶帅所说,他在我拖出的‘历史影像’里看到了一点细节:郑司丞遇害时,日光是从东面照进屋内的,因此极清晰地照在了郑司丞脸上。
“可是……儿子自己也曾经看到过郑司丞遇害时的情形,日光却是自西向东照耀,照在屋内放置在东北面的屏风上的……”
那是李好问还未担任诡务司司丞时,跟着屈突宜去长安县公廨考察郑兴朋一案。他当时在那座复原郑兴朋遇难现场的廨舍里,借助逼真的现场环境,定位到了郑兴朋遗体被发现的那一刻,也看到了那幅被殷红鲜血溅染的屏风,对此印象极为深刻。
崔真仔细地又问几句,最后缓缓地开口问:“好问,你相信自己吗?”
“你相信自己当时奋力一拖,拖拽出的,真是‘历史’吗?”
李好问张着口,愣坐在原地。
按照林大学士留下的笔记,和他自身对于能力的预感,李好问当然可以确定:那就是真实发生的历史,毕竟他的能力就是与时间相关的。
可问题是,目前他还缺乏自信,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掌握了那样诡奇“不科学”的能力。而这一次探案过程中发现的前后矛盾,更加剧了他的这种不自信。
“阿娘听你说起,你今日在诡务司公廨中,拖出的是郑司丞挥刀自尽时的景象,那时是在上午。”
李好问听母亲这般总结,忙补充一句:“是的,只不过郑司丞挥的应是冰刃,以水化冰,令其形成锋锐的利刃。”
崔真的要点却不在此处:“而你刚才说,前日里在长安县廨舍内看到的,是不良帅叶小楼发现郑司丞遗体的时候,那时却是在下午。”
李好问颔首:“对……”
他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这么说来,这两个时间点并不相同,因此,不能说是完全直接对立的。
但……这又怎么可能?
如果郑兴朋人在上午自尽,尸骸下午才被发现,那他伤口处的血液早就该凝固,飞溅在屏风上的血珠不可能还顺着屏风缓缓流落。
可这确实如母亲所言,这是两个不同的时间点,如果有人能在时间上做起手脚,将原本应该很短的时间间隔拉长……
“好问,能够发现旁人未能察觉的线索,是一件好事,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崔真那对形状美丽的杏眼认真地看着李好问,眼神越发地温柔:“就算这线索到最后被证实是假的,是误导,你也不应该放弃,更不应该因此而怀疑自己。
“须知多一分线索,便多一分破案的指望!”
李好问猛地惊醒,点着头道:“阿娘说得对,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在没有找到任何实证之前,我们不能将假设就当做是结论,但也不能就此全盘否定假设……否定我自己!”
他手捧那枚由诡务司司丞掌管的法螺,冲着螺口,一边思索,一边总结:
“目前我们发现了此案有两个时间点——一是郑司丞自戕的时间点,看情形是上午;二是他的遗体被发现的时间点,是未时三刻前后。
“如果这两个时间点都是真实的,那么我们就必须寻找是否有可能,将这本该很短的时间间隔拉长。拥有这等能力的人或者法器,便必定是破案的关键……”
李好问对着法螺说话,他的声音落入螺口内,便随着螺纹旋转,慢慢落至那枚法螺尖而细的另一端,成为淡金色的文字,飘落在李好问预先准备的纸张上。
“能将极短的时间间隔拉长至几个时辰的人……”
说到这里,李好问又怔了怔,不知能不能冲着法螺来一句“这句先别记”。但最终他还是又补充了一句,“……与我拥有同样类型的能力。可能是有机会读到林大学士笔记的人,也可能是……与天竺传来的佛教有关的人。”
……罗景。
李好问心想:就算是他不来主动找自己,自己也是要去找他的。
正说到这里,崔真忽然从榻上起身,冲窗外看了看,道:“十五娘恁地贪玩,到这时候都不肯回屋安寝。好问,你先在这里歇息,阿娘出去寻一寻十五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