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诡务司(384)
但如果他们能除掉刑天,就能反过来胁迫蚩尤。
“叶参军去通知张义潮,还有十二个时辰供他们加固城防。防备明晚无首民前来攻城。其他人随我来。”
叶小楼顿时不乐意了:“怎么我又成了跑腿的?”
章平反问:“那叶参军能想个招儿除掉那无首巨人刑天吗?”
叶小楼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突然翻了个白眼,道:“我去河西节度使府了。”
既然没法儿像那些聪明人一样想出办法,那就还是把自己能做的事做好吧——只是口头上绝不能认输,绝不!
余下秋宇、章平等人开始火急火燎地议论明日应对刑天的办法,很快李贺和吴飞白也找到此地一起加入讨论。
不久,听说了“噩耗”的张义潮单骑飞马赶来,听章平代为陈述了经过之后满脸肃然,在那口“蚩尤井”跟前走来走去,又转身来找李好问,要与他商量对策。
可是李好问却不见了。
“李司丞人呢?”张义潮惊愕地开口询问。
话音刚落这位大统领便回想起今日李好问“一言不合”便出现在城头的情形,心中对他这副神出鬼没的身手着实是佩服到了极点。
但是佩服归佩服,张义潮见不到李好问的人,心中忍不住又慌了起来:这一位强虽强,可是……不会就此临阵脱逃了吧?
秋宇见状,已经猜出这位河西节度使的心思,冲对方便迎上去,肃然道:“敝司李司丞现在有些极其重要的事需要思考,暂时离开片刻。此地一切事务,都交由我代行。张节度有任何疑问,都可以与我商量,不必打扰李司丞……”
说实在的,秋宇那张扑克脸自带冷静与镇定的效果,三言两语便令张义潮也冷静下来,开始加入李贺章平等人的讨论。
而秋宇一回头,视线在这蚩尤井附近一扫,确实哪里也见不着李好问的人影。
秋宇咬咬下嘴唇,他对这位刚刚将自己从鬼门关跟前拉回来的年轻人格外信任,绝不会怀疑李好问会抛弃他们这些人临阵而逃。但是他心里默默地祈祷:盼着李司丞能够解开心里那个结……尽快想明白。
*
李好问在张义潮到来之前便已借助“瞬时位移”离开。
此刻他内心满是疑问与自我质疑,急需一个能够静下心来的地方好好思考。
想起白天的经历,李好问瞬间便来到了敦煌城附近的莫高窟。此时已是子时三刻,夜深人静,白日里充满了叮叮当当的开凿声与僧人们诵经声的莫高窟,此刻沉浸于一片宁谧祥和之中。
然而出乎李好问的意料,如此深夜,莫高窟一带竟然还有两三座石窟里亮着灯光。
心中好奇,李好问当即借着地面那银霜一般的月色,沿着石窟与石窟之间的羊肠小径,向其中一座亮着灯的石窟走去。
站在石窟跟前,李好问侧耳听听,窟内一片宁静,只能听到极其平稳而细微的呼吸声。他尽量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入内,探头一看——
只见石窟内搭着脚手架,两名画匠正在几枚油灯照明的帮助下,忘我地绘制墙壁上的佛像。
他们的眼神是那么专注,完全没有留意到来自洞口的视线。而他们的呼吸是那么轻柔,似乎早已全身心地沉浸于面前的佛像,完全不曾将意识放在任何外物之上。
这座洞窟就是他们的宇宙,而他们精心描绘的,就是令他们全身心投入的信仰。
这份坚定的信念也连带影响到了站在洞口默默看他们作画的年轻人。
李好问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只觉得心头的烦乱一时间全都打消了,然而一直压在他心头的那种压力,却没有丝毫的缓解,依旧令他觉得无比沉重。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伸手在李好问肩头上拍了一下。
“嘶——”
李好问扭头一看,见是洪辩和尚站在自己身后。
他那颗几乎已经从喉咙口跳出的心脏才渐渐归位,心里忍不住吐槽——
这半夜三更的不要在背后吓人好吗?
然而洪辩和尚却微笑着,伸手指指他日常打坐修行的佛窟。李好问心领神会,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离开了这些正奉献身心的画匠们。
第 182 章
洪辩和尚将李好问请去了一间已经完成绘制的佛堂。他手中高举着一枚油灯, 灯芯细弱,可那一点幽光依旧迅速填满了整座洞窟,映亮了墙壁上绘制的壁画。
李好问抬眼看去, 只见这座佛堂正中墙壁上是一座唐密释迦牟尼佛像,佛像周围装饰着繁复而精美的飞天、飞马、蟠龙与火焰纹。
然而洞壁两侧所绘制的, 却不再是佛家题材, 只见东面是张骞出使西域图,西面则是玄奘西天取经图, 当然随行的可没有白龙马和仨徒弟,而是穿着朴素的寻常随从。
这两幅壁画会出现在这里,李好问很能理解——
如果没有张骞出使西域,丝绸之路便难以打通,敦煌便不会有今日的辉煌,而佛家也不会传入中土;
同样的如果没有玄奘, 汗牛充栋的经书便没有机会自梵文译为汉文,同样地, 《老子》一类承载着中原文明的哲学思想也就不会自汉语译成梵文, 传入天竺。
文明在这里聚首, 历史也在这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见到李好问凝神打量着此间的壁画, 洪辩脸上流露出笑容,道:“当初本地修建佛窟的最初用意就是供人清心冥想,荡涤杂念。李司丞既已到了这里, 不妨将心中的担子先放一放。”
李好问怔了怔, 试探着问:“大师知道我心中有担子?”
洪辩表情轻松地一笑,果断地道:“李司丞的疑难在于做了决定, 但又不知道这些决定究竟是好是坏。”
李好问默然。
他在想:眼前这位老和尚还是有点东西的。
这个毛病他老早在“太岁”一事上就落下了病根。
那时他固然是代替所有人做出了最重要的决定,选择将太岁赠给了女娲——但这个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 根本不是他眼前能看到的。
因此李好问心里始终没底。
他仿佛踩在一朵云上,被风吹着忽上忽下,内心对自己的怀疑也从未停止。
——他一意孤行地做出了决定,但这个世界是更好了还是更坏了?
又或者,他在这个时间点上做出的决定,在很多年,甚至是好几个世纪以后,才掀起了一场完美风暴?
然而正因为是他“代替”,而不是“代表”这世上所有人做出的决定,这压力就显得格外沉重。
再想想他需要在十二个时辰之内需要做出的决定——往小里说,这涉及敦煌城中的数万居民;往大里说,它涉及西域胡汉数十万人口,甚至涉及整个大唐。
万一他的决定有错呢?
这些想法最终全都成为压在他心头沉甸甸的担子,甚至令李好问不敢直接向自己的同僚们吐露,与他们商议。
如果让同僚们知道,其实他也在自我怀疑,同僚们会怎么想,他们还会一丝不苟地执行李司丞的号令吗?
“其实李司丞不必如此。”洪辩温和地开口,“我等不是神佛,所以我等会犯错。
“但是会犯错也意味着能够跳出窠臼,做出神佛们无法做出的选择。”
“真的?”
李好问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忽然想起人们常说的,人类的历史其实就是在一遍一遍地重复前人犯过的错误,难道这才是人与神佛之间的差距吗?
洪辩温和地点头,微笑着道:“如果这世间将唯一的选择权交到了你手中,便意味着他们也需要为这个举动承担责任。”
李好问凝神思考,略有些不理解。
“将你推上来做这个决定的原因有很多,世间所有人,都直接间接地参与此事,所以你今天出现在这里。”
李好问大致有点懂了:他之所以能够成为诡务司的司丞,是很多外力作用的结果,不止是任命他的李忱,将他推上职位的屈突宜,还有那些在诡务司门前排队购买“二神”组合的富户,那些在坊间传说诡务司事迹的说书人,那些在权势和妖魔们面前都无二话一力护着诡务司的丰乐坊居民……是千千万万的人直接或者间接,造成了他今天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