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诡务司(282)
李好问话音刚落,三条巷中所有人都回头,看向同一个方向。
李好问:有门儿!
看起来,这种类似的任务,在三条巷里都是同一个人接的。
众人瞩目之处,一个胡子拉茬的大汉缓缓走了出来。
他黑发墨瞳,长了半张脸的大胡子,身上衣衫穿得算是周正,但是不知多少时间没洗了,衣料上甚至泛着一层能够反光的油渍。
此人左手提着一只酒葫芦,右手拎着一卷卷起来的长麻绳,看起来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我能让你今夜就抵达洛阳。”来人双眼盯着李好问开口。
“但问题是,你敢吗?”
他问出一句“你敢吗”的时候,三条巷里的闲人们全都开口小声地议论起来。
“为什么不敢?”
李好问还没摸清这其中的逻辑。
就见那人慢条斯理地解下了卷起的长麻绳,忽然用力向上一扔,就见那麻绳的一头笔直飞上空中,整条麻绳便悬垂在那里。
这名汉子伸手去拉了拉那道麻绳,手上颇为用力,然而那麻绳的上端似乎被牢牢地系在高空某处,稳得很,完全能吃得上劲儿。
“这条绳子我已系在了洛阳城上空。我带你爬上去,再带你顺着绳溜下来……全程大约半个时辰。够不够快?”
李好问:真的假的?
还未等他辨清对方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身边那些三条巷的闲人们已在议论:
“看这回会不会有人上老柳的当!”
“……你不信老柳,我可是信的。上次我亲眼看着他爬上去,整个人就消失了。”
“呵,那是障眼法,障眼法你懂不懂?”
“我们众目睽睽那么多只眼睛一起盯着,障眼法能障这么多人?”
“刚才小七从二条巷那边过来,他说这个要去洛阳的家伙也不是什么雏儿,且看他能不能信得过老柳。”
李好问认真打量对面这个姓柳的汉子,问:“这是绳技,你是个幻术师?”
对于“绳技”,李好问并不算陌生。他年纪很小的时候就曾经从唐人留下的笔记里读到过这关于绳技的故事,现在都还记得——
那说的是个犯人,在被衙役押走之前提了个要求,要来一卷绳子。犯人将绳子的一头抛向空中,绳子那一头便像是系在云端似的系得牢牢的。犯人便顺着那绳子向上爬呀爬呀,爬上了天空,变得越来越小,随即身影也没入云端①。
就这么着,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个犯人就借助“绳技”逃走了。
无论是唐时还是后世,都有对这神乎其神的“绳技”感兴趣的研究者。他们得出的结论基本一致——这个逃走的犯人是幻术师,对所有的衙役和旁观者都实施了障眼法。
所以李好问才会有如此一问。
“这是绳技,但我不是个幻术师!”老柳向前踏上一步,周身那十几天没洗澡的气味顿时熏着了李好问。
“我所有的法术——都是真实的。”
老柳紧紧地盯着李好问,眼神极富压迫感。就像是李好问不认可他的说法,他就要一口口将李好问撕裂吞掉似的。
“只要你相信我的法术是真实的,我就能带你在半个时辰之内抵达洛阳……取决于你爬绳的速度够不够快。”
李好问耳边回荡着老柳的话:“只要你相信我的法术是真实的……”
这话似曾相识,崔真女士昔日也对他说过类似的。
想到这里,李好问似乎解开了什么疑问,反问老柳:“你要多少酬金?”
他问出这话,意味着这交易要成了。三条巷内,闲人看客们纷纷发出惊叹。
老柳却是较为随性,摇了摇葫芦:“客官给几个钱去买酒呗!”
李好问赧然:“我没有带钱……”
哄笑声中他赶紧找补:“但是这些法器里你可以任意挑选一件或是几件。”
他摆出的符箓和法器包括:锦鲤符箓一枚、防御符箓一枚、疗愈手巾一枚,纸人两枚。
老柳扫过一眼,吐出两个字:“麻烦!”
但这汉子还是挑了两枚符箓和一枚手巾收入囊中:一枚锦鲤符箓、一枚防御符箓。
李好问早先在二条巷摆摊时向人解释过“锦鲤符箓”,因此晓得“锦鲤”的象征意义在这时的长安还未流行起来,他只能称这是一枚“好运符箓”。
就见老柳举着那锦鲤符箓,道:“这可不算是额外的报酬。只能算是合理开销吧!如果遇上那个丫头……你懂的!”
不,我不懂——李好问追问这话的含义,老柳却不愿意再多说了。
“你就这些随身行李吗?没别的我们现在就走。”
一旦确定了李好问再无其它物品,老柳便伸手将原本挂在空中的绳子轻轻一摘,取了下来。
李好问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却发现这绳子根本没有什么特异,完全就是普通的麻绳。
“瞧好了,咱们走,去神都洛阳喽!”
说着,老柳抓住绳索的一头,奋力向上一抛。
那绳索迅速地向上蹿去,宛若一条灵活的长蛇。留下卷在地面上的部分飞速减少。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绳索向上飞的速度终于放缓,渐渐地停止,绳子的末端稳稳悬挂于李好问面前。
“洛阳比较远,将我这么长的一大盘绳子都用尽了。”老柳煞有介事地说。
李好问顺着绳头的去向往上看,见到那绳身不断向上延伸,似乎延伸到那无尽的虚空中去。
但是……这鬼市明明在务本坊的地下,从这里向上,应该是鬼市的天花板才对啊……
李好问心念刚一动,他就见到眼前无限高处的虚空似乎正在凝成实质——成了鬼市黑压压的顶棚。
老柳赶紧拦:“呸,你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你只随着我一起想——去神都洛阳喽!去洛阳喽!”
李好问意识到了什么低头调息冥想片刻,再抬头时,心里就已只剩一个念头——这绳子通向九重天阙,爬到了天上,只消绳尾换个位置,下来时,便是洛阳。
似乎他的这种想象比老柳的更加富于力量。
转眼间,几乎要变成鬼市天花板的高处天空,渐渐地雾气缥缈,云雾之间,似乎隐隐约约地出现了层层楼宇,一轮明月映于其后。
老柳的眼珠都快瞪出来了,这才意识到李好问若是掌握了这一门绳技,恐怕只会比他还要高明十倍。
但这人知足常乐,很快就正视了李好问与他之间的实力差距,十分光棍地一伸手:“请!”
李好问重新将水银人装入蹀躞带里,伸手拉了拉面前垂下的长麻绳。
可以!
这绳子十分牢靠,似乎真的稳稳拴在了高空之中某个坚固不可动摇的支点上。
他当先纵身一跃,将自己的身体挂在那枚粗大的绳索上,手脚并用,双脚勾住长绳,双手交错向上攀登。
他本就身轻体健,加之耐力极好,攀绳丝毫不感觉吃力。
老柳看他攀爬的架势,在他身后吐了吐舌头,但也不敢怠慢,紧跟着李好问,随后攀上。
三条巷内,顿时只余一群看热闹的闲人,所有人的姿态出奇的一致,无不仰头,顺着绳索望向空中,下巴掉了一地……
李好问攀了不久,就感受到了猎猎的晚风。
他心知自己已经离开了务本坊,攀上了长安城的上空。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低头向身后看了一眼——
棋盘般的长安城坊市出现在他面前。
这副情形李好问不是没见过,只是这个时代的长安,较之昔日饱经离乱的长安城,更为辉煌庄严,灯火也更加璀璨绚烂。
但最令李好问吃惊的是,他目测已经距离地面有七八十丈高了。整个长安城,从皇城到南面曲江池一概尽收眼底。
蹀躞带上系着的荷包处,水银人竟然也好奇地冒了一个小脑袋,顶着猎猎的夜风,向下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