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火(20)
修长手指忽的顿在空中,白鹤庭反应了几秒,扭头看向那一脸愁容的年轻人。他这段时间的无条件服从险些让白鹤庭忘了,这曾经是个一意孤行倔得要死屁也不懂还总是添乱的小屁孩。
“你再顶嘴试试?”白鹤庭冷下了脸。
骆从野把唇线绷得死紧,没回话。
他其实没想同将军顶嘴,可周承北的那一席话总在脑中徘徊,搞得他一下午都心神不宁。刚刚只是无意中讲了两句真心话罢了。
白鹤庭轻拍马肚,打发珍珠去喝水,自己转身走了几步,在树脚下坐了下来。
他此刻实在没什么教训小孩的心情。今日的御前会议上,他仅凭几句胡搅蛮缠便让国王轻易地同意了他的主张。可白逸在国事上明明不会如此轻率。他分化成Omega之后,白逸更是头一回与他如此亲近。
这位曾经挥刀屠龙的巨人,显然已经力不从心。
骆从野也跟了过来。
他在树前静立片刻,忽然没头没尾地打断了白鹤庭的思绪:“我的信息素……”
白鹤庭抬头看他。
骆从野略有迟疑,但还是把问题丢了出来:“味道好闻吗?”
他在书上看到过,即使是同一人的信息素,不同人闻起来的感受也不完全相同,好闻不好闻更是完全随个人喜好。有的人偏爱花香,有的人却觉得花香太过甜腻。他此前极少在他人面前暴露过信息素,几乎没有得到过关于自己信息素味道的评价。
他问得认真,似乎真的很好奇答案,但白鹤庭觉得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
比起好闻不好闻,信息素的等级明明更加重要。
而且,这个问题他确实没有认真思考过。
白鹤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如果好闻的标准是令人感觉舒服,那倒是……
“他们说,”骆从野自言自语似的说,“我的信息素味道很好闻。”
白鹤庭一愣:“谁们?”
Alpha会本能地排斥同性信息素,Beta又闻不到信息素,能说出这种话的,只可能是Omega。他的府上也确实有几名Omega侍从。
骆从野看着他眨了眨眼。
这话是今日来送枣子的家仆说的,但直觉告诉他,把那Omega的名字说出来似乎不是什么好主意。他还没想好从何说起,白鹤庭已经冷声开了口:“别人觉得好闻,你就释放信息素给别人闻?”
“啊?”骆从野呆住。
千古奇冤。
他只是接了盆枣子。
白鹤庭审视的目光直勾勾地刺入他的眼,骆从野讷讷张口:“我……”
白鹤庭不爽道:“我不喜欢。”
他移开视线,望向了金光粼粼的湖面,骆从野也安静了下来。
原来,将军不喜欢他的信息素。
可将军接下来的话却在他的意料之外。
“我不喜欢,与人共享你的信息素。”
骆从野再次呆住。待回过神来,又连忙解释:“我没有……”
“不许给别人闻了。”白将军显然也不喜欢听人解释。
骆从野缓缓闭上了嘴。
这半天他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能说完。
他不应声,白鹤庭瞧着更不高兴了:“记住了没有?”
骆从野这回长了记性,言简意赅地答:“记住了。”
白鹤庭淡淡扫他一眼,又去看那湖。
树与山的倒影在湖面上随风轻荡,这景象确实有几分乌尔丹的影子。他将后脑靠上树干,闭眼轻声道:“今日有点累了。”
骆从野仍在琢磨他言语中的意思,白鹤庭突然问:“你疲惫的时候,她是怎么做的?”
第30章
湖边,树下,微风,野草。
骆从野在时空的错位与重合中感到恍惚。
他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个被血染湿半边衣袖的苍白少年。
他的个子很高。
骆从野要仰着脖子才看得到他的脸。
他想要给少年一个拥抱。
却把自己塞进了他的怀里。
但是,现在不同了。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
一个带着龙舌兰酒气息的温热怀抱贴了上来,白鹤庭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这不是难过的时候做的吗?”他这么问了,肢体却不见任何抵抗,而是把脸埋进骆从野的颈窝,嗅了嗅。
这回他终于确定,骆从野的信息素是好闻的。
骆从野抱着他没吭声。小时候的他每天都精力充沛到令母亲发愁,哪有过疲惫的时候。
他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疲惫的时候母亲会怎么做。
但他决定临时发明一个。
他想了想,松开这个拥抱,在白鹤庭疑惑的目光中膝行两步,与他并肩坐在树下。
白鹤庭正欲开口,骆从野忽然伸手揽住他的肩,朝自己的方向扳了一把。
手下的身体僵了一瞬,但很快卸掉力气,随着他的动作倒了下来。
万物坠入黄昏,倾慕的人坠入自己的怀里。
倾斜的日光将白鹤庭细软的发丝染上一层柔和的暗金。
骆从野挪开了视线。
脑袋下面枕着一条结实的大腿,白鹤庭觉得有点新奇,他也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自己对于亲密接触的全部体验似乎都来自骆从野。
在他记事之前,骆晚吟抱过他吗?
白鹤庭不知道。
直到十四岁遇到这个小孩,他才第一次知道被人拥抱是什么感觉。
白鹤庭豁然开朗,如释重负。
刚才那突发的异常情绪终于有了一个合适的缘由——他的身体只给这混小子碰,那他的信息素自然也应当只给自己闻。
十分公平,非常合理。
白鹤庭调整了一下躺卧的姿势,仰面看过去,却只看到了骆从野沉默的下巴。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枣子好吃吗?”他问。
骆从野低头看他一眼,又看回了远处。
今天不知是什么日子,管家派人给全府上下都发了枣子吃,可他当时并没有品尝美食的心情。更何况,那枣子糖分爆表,齁得要命,实在难以下咽。
他只吃了一个。
但他刚才分明在将军的目光里瞥到了一抹期待。
骆从野昧着良心说:“好吃。”
说完,又飞快地向下瞟了一眼。
白鹤庭的唇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
骆从野暗自松了一口气。
白鹤庭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不再说话,顺着骆从野的视线转过头去。
天高气爽,山静日长,珍珠在宜人秋色中弯下修长脖颈,心无旁骛地……啃草皮。
一分钟后,白鹤庭终于看不下去了。
“马吃草有什么好看的?”他又问。
骆从野收回视线,低头看他。
又是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白鹤庭不耐烦道:“有话直说。”
骆从野直说:“为什么叫它珍珠?”
愚蠢至极的问题,白鹤庭道:“我的每匹马都有名字。”
将军似乎没明白他在问什么,骆从野认真道:“可它长得这么好看。”
所以才叫珍珠啊。白鹤庭听着奇怪:“珍珠不好看?”
骆从野抿了抿唇,神色比刚才还要复杂。
十五岁时,他在住处边上的野河里时常抓到河蚌,掰开后便会有那名为“珍珠”的东西。个头不大,也不圆,表面坑坑洼洼的,与书上的绘图相差甚远。
骆从野摇摇头,如实回答:“肉挺好吃的。”
比那甜枣子好吃多了。
但这句没敢说。
白鹤庭愣了愣,扑哧一下笑出声。他终于理解了骆从野的困惑。小时候他也曾这样想过。
这回愣住的却是骆从野。
原来将军也是会笑的。
一双桃花眼笑成一对弯弯的月,眼下那颗小痣像一颗伴着月亮的星星,随着低哑的笑声轻轻晃动。
黄昏中的星月美得震人心魄。
骆从野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