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火(31)
“将军怎么改了脾性,开始带侍卫了?”他怪声怪气地问。
白鹤庭对他的冷嘲热讽无动于衷,只是不紧不慢地吃着盘中的馅饼。
邵一霄赶路疲惫,倒也无意纠缠。他用指节叩了叩桌上的布袋,提醒白嘉树:“给你的,打开看看。”
白嘉树这才拆开布袋,看到了今日自己收到的第二份礼物——一枚用于固定斗篷的领针。黄金枝叶上镶嵌了数颗闪耀夺目的名贵宝石,煞是好看。
邵一霄经常送他东西,没太关注他的反应,注意力全被桌上的那把匕首吸引了去:“你怎么还玩上这玩意儿了?早知道再给你带把乌尔丹的弯刀。”
说完,他便伸手要取。
白嘉树抢先把那匕首拿了起来。
“邵将军怎么会放你回来?”他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一提起这个,邵一霄一肚子苦水想吐。
“别提了,在那儿待着完全就是浪费精力,那群贼人精明得很,天天和我们玩捉迷藏。”他往座椅上一靠,一口气干了一杯酒,又抹了把嘴,“那破地方我真是一天都不想再待了。你知不知道去年冬天有多冷?冻得我手脚生疮。”
半年不见,他的模样确实沉稳不少,皮肤也被北方寒冬的风沙刮得粗糙了许多。白嘉树道:“你这次平乱有功,父王定会给你封赏。”
“求陛下饶了我吧。”邵一霄笑着叹了一声,“那地方不就是他赏给我的?”
这话不假,乌尔丹的叛乱确实是自他受封之后才开始的。白嘉树揣测不出白逸的想法,但也没怪罪邵一霄略有冒犯的语气,跟着笑了笑。
邵一霄往嘴里丢了一颗樱桃,凑近白嘉树耳边,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说起来,我在那边听到了一个传言。”
白嘉树把那匕首认真收回袋子里,三心二意地问:“什么传言?”
邵一霄吐出樱桃核,用餐刀分出一块鸡肉,插在刀尖上比划了两下,看着那块肉吐出六个字来:“那孽子,还活着。”
白鹤庭咀嚼食物的动作短暂停顿了几秒。
“哪个孽子?”白嘉树却没听明白。
“还能是哪个。”邵一霄把那口鸡肉咽了,冲着他做了个“裴”的口型。
白嘉树却不当回事,摇头嗤道:“怎么可能,当年处刑前可是验明过正身的,那一家人的死状,全城人都欣赏过了。”
邵一霄“啧”了一声:“我说的是那逃过一劫的私生子。你忘了?当时可没找到那小杂种的尸体。”
“哦。”白嘉树这回想起来了。
他想了想,又道:“当时还闹了个笑话是不是?现在想想,那对母子也够倒霉——”
“笑话?”一直沉默的白鹤庭突然开了口。
白嘉树没想到他竟会参与这种话题,他把餐刀放下,耐心地向白鹤庭解释:“你当时不在都城,不知道父王生了多大气。”
邵一霄神色古怪地朝白鹤庭的方向看了过去。
“当时有传言说,裴铭在乌尔丹的情妇是希摩的公主,后来一查,完全搞错了,那Omega就是个平民而已。”白嘉树耸耸肩,“白折腾一趟。”
白鹤庭端起酒杯,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酒。
达玛森与希摩两国以乌尔丹最北为界,准确地说,达玛森是从希摩分裂出来的。他年少时对这些政事完全不感兴趣,只知道裴铭当年是与希摩勾结,事情败露后被定了叛国罪,但从未关心过具体细节。
白嘉树没察觉出任何异常,继续道:“不然怎么可能轻易放过那小子?如果他真有希摩的皇室血统,就算掘地三尺也得给他找出来啊。”他想了想,又看向邵一霄,好奇道,“但是,一个私生子是死是活有什么关系?”
邵一霄的视线仍看向白鹤庭那边,心不在焉地答:“贱民的想法,你我怎么可能理解得了。”
他沉思片刻,终于想起了这张脸是在哪里见过。
秋猎时,他在白鹤庭的护卫队里看到过这个人。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鹤庭身后的年轻人,问:“你是个Alpha?”
白鹤庭这才迟钝地感受到了Alpha信息素的波动。
他顺着二人的视线回过头,看到了骆从野面无表情的脸,和血红的双目。
烛光摇曳,厅中弥漫着混乱且带有攻击性的龙舌兰酒信息素,白鹤庭站起身,抬腿踹了一脚骆从野的小腿,恶狠狠道:“放肆。”
他这一脚用了很大力,骆从野险些摔倒,但也回过了神。
他抬手按紧了自己脖子后面的抑制贴,低着头,没说话。
“在殿下面前撒什么野?”白鹤庭垂眼看他,冷冷骂道,“给我滚出去。”
第45章
宴会结束已近午夜,白鹤庭走出大殿,在马厩附近找到了骆从野。
骆从野的模样已经恢复平静,牵着两匹马,向他走了过来。
他的左腿有一点不易觉察的跛,刚才事发突然,白鹤庭那一脚没收住力气,他从骆从野手中接过珍珠的缰绳,边上马边道:“回去后,让周医生给你看看腿。”
骆从野忍不住笑了一声。
让周医生看看腿。
他要怎么跟周承北解释这伤的由来?难道跟他说,这伤是被白鹤庭踹的。
“不需要。”他摇了摇头,翻身上了马。
莉珊德拉宫距将军府大约有一小时马程,接近门楼时,白鹤庭忽然一扯缰绳,调转了前进方向。
骆从野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珍珠最后停在了湖边。白鹤庭环顾四周,静谧的夜里,只听得到风在林中穿梭的沙沙声响。“乌尔丹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传言?”他看着骆从野问,“你没有死的传言。”
骆从野的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他已经提前猜到白鹤庭会丢出这个问题,当然,也提前准备好了回答。
“我不知道。”他淡定道。
白鹤庭驱马向他靠进几步,又问:“你有没有向其他人暴露过自己的身份?”
骆从野又道:“我就这一个身份。”
他对答如流,白鹤庭不再问,只静静地盯着他看。
骆从野勾起一侧嘴角:“我告诉别人有什么好处,难道嫌自己活得太久。”
他翻身下马,走到珍珠身前,伸手抚了抚它雪白的鬃毛,轻声道:“今晚,我不是故意那样,我没想到信息素会从抑制贴里溢出。是我大意了。”
珍珠弯下脖颈,亲昵地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胸前。白鹤庭低下头,看着这一人一马道:“我走了三个月,你们两个倒处得亲近。”
骆从野没有解释,只“嗯”了一声。
白鹤庭也下了马,他抬手拍拍马肚,珍珠便欢脱地小步跑远了。
静默的空气在清冷春夜中缓缓流淌,骆从野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会儿才垂下。
“我的母亲,她什么都好,她什么都会。”他出神地望着前方,语气里也没什么波动,“但她不是什么公主。”
白鹤庭认同。
按照白逸的性格,若不是得到了完全确定的答案,绝无可能放弃追查这失踪孩童的下落。
骆从野安静须臾,蹙起一点眉,继续道:“她的死,她受的折辱,只是因为一个传言,只是搞错了,只是倒霉,只是……”
他轻轻地把话说完:“闹了个笑话。”
白鹤庭听完,波澜不惊地问了一句:“所以呢?”
骆从野一愣。
白鹤庭接着问:“你能怎么样?”
“我……”骆从野显然被他问住了。
“想复仇?”白鹤庭咄咄逼人道,“这里遍地都是你的仇人,你准备从哪一个开始杀起?你能杀几个?”
骆从野闭上了眼。
强撑的平静被这一连串问句划开一道破绽,又一点一点剥落。
他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又颤抖地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