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火(80)
从这个位置,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敌军的骑兵先锋即将跑出他们的炮火射程。
可那面三色羽毛帅旗却依旧不见踪影。
第110章
在战场上,胜负的倾斜往往就在瞬息之间。
但现在出现了计划之外的情况,己方部队分明已经进入安全区域,北阳却迟迟没有给出信号,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遇到了险情。
如果是前者,骆从野愿意相信他的判断,更何况,此刻与北阳并肩作战的是白鹤庭。但倘若他们已经身陷困境,没有办法及时发送信号……
寒风凛冽,骆从野的后背却被冷汗浸透了。他抬起一只手,命令苏谨文继续待命:“再等等。”
在这片高地之上,五十门沉重的青铜巨炮与一队训练有素的炮手正严阵以待,在他们身后,还有一队负责增援的骑兵精锐。
而山脚下已是一片腥风血雨。
双方兵力悬殊,这样的阵地战只会任由对方将他们慢慢蚕食,苏谨文忍不住向前一步,又道一句:“再等下去,我们此前的努力就全都没有意义了。”
除去乌尔丹人之外,这批革命军中还有一批遭受教权压迫的科学家与工程师,另外一些则是几年前Omega叛乱的参与者及他们的至亲好友。苏谨文便是后者。他这话中也许带着一些感情倾向,但也确是对战局的客观判断。
得知白鹤庭出现在巴尼亚山谷之后,王宫已经派出了一支援军,如果他们在此战中伤亡过大,很可能无力应对接下来的鏖战。
骆从野的手仍举在半空,不容反驳地重复了一遍:“等。”
“统帅。”苏谨文沉声道,“我尊重你,但我请求你不要被私人感情所影响。”他顿了一下,尽可能委婉地说,“他死在这里,也算是以功赎罪了。”
此话一出,苏幸川立即抬手按住了骆从野的肩膀。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的担忧有些多余,又收回了手。
“他杀了侮辱我母亲的人,又救了我。”骆从野目视山下,神色依旧凝重,语气却很淡定,“他何罪之有?”
这一句话仿佛抹去了北乘舟等人的死,身后的骑兵队伍中顿时响起了窃窃私语。苏谨文见他固执己见,心中愈发焦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活着回来,你需要解决多大的麻烦?”
这话他刚说出口便开始后悔,可骑兵中心直口快的一人已将他话中深意挑明在了台面上:“把白逸的一个儿子拉下来,再推另一个上去,我们的努力,已经没有意义了。”
高地上蓦地静了下来。
在这样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实属不该,可他却实实在在地道出了绝大多数人的心声。但很快有人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如果没有他,你们的努力早就没有意义了。”
这声音有些陌生,众人一同朝讲话的那人望了过去。
邱沉背靠一棵被雪压弯的枯树,目光直勾勾地望向山下,仿佛察觉不到环绕在他身边的赤裸敌意一般:“当年如果不是将军几番周旋,你们如今的首领,你们元帅最后的血脉,早就没命了。”
苏幸川是林在常的旧识,江寒在革命军中有着很高的威望,可邱沉却不同。他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外来者,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入侵者。空气中的焦灼情绪再升一级,苏谨文敛容道:“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这样是在浪费时间。”骆从野不再多话,他唤来坐骑,冲身后的骑兵指挥官挥了下手,“你们,跟我走。”
这支千人精锐的原定任务是协助主力军清理战场,苏谨文立刻追了上去,用身体挡住了他的去路。“优柔寡断是战场大忌。”情急之下,他的语速也加快了许多,“四年前我们牺牲掉了北乘舟,这回我们要牺牲掉全部吗?”
“算好时间。”骆从野翻身上马,冲他吩咐道,“一刻钟后,不论是否收到信号,下令开火。”
但苏谨文又向他的坐骑贴近了一步。
受惊的战马抬起前蹄,发出一声响亮嘶鸣,骆从野厉声喝道:“你做什么!”
“我知道,打仗总有人要牺牲。”苏谨文将短剑横于自己颈间,双目红得像是浸了血,“我可以是被牺牲掉的那一个,但你不行。”
时间在僵持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骆从野垂眼看着苏谨文脖颈上的那道血痕,冷声道:“让开。”
站在远处的邱沉也同时出了声:“活腻了,我可以送你一程。”
他脚下虽未挪步,右手却已经按住了腰间的剑柄。前方情况尚且不明,后方又乱作一团,苏幸川急忙劝道:“邱副官,别冲动。”
“我不在乎他们会不会全军覆没。”邱沉朝苏幸川看了一眼,再次朝山下望了过去,“但那位,才是不能被牺牲掉的那一个。”
大风呼啸而过,那杯已经凉透的酒被劲风掀翻,猩红酒液顺着桌沿向下淌落,在雪地中融出了一个斑驳的坑。
一只骨感纤细的手将那空杯拾了起来。
“四年前……”始终不作一声的人突然开了口,“为了保住你们的人,白鹤庭已经选择了牺牲他自己。你们不能让他再牺牲一次。”
骆从野朝他看了过去。
而江寒也正看着他。
“幸运又迟钝的家伙。”江寒冲他笑了笑。
他的笑容中隐藏着许多复杂的东西,令骆从野没来由地心脏一沉。
“如果一定要以结果论是非……”纠缠自己四年的噩梦终于能大白于天下,江寒却没能体味到丝毫的解脱,只感受到了无尽的疲惫,“那你们最应该审判的人是我才对。我亲手杀死了裴元帅的血脉。”
在场的所有人都一齐愣住了。
江寒垂下眼,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酒杯。
“他明明可以不声不响地接受标记清洗手术,但还是向我苦苦哀求,求我手下留情。”手指被杯壁上残留的酒液染红了,像是染上了血,“当年国王要他死,不是因为他威胁到了王位。”
江寒在这里停顿了短短几秒。
但骆从野仿佛捱过了一整个世纪。
江寒抬起眼,看着他道:“是因为,他执意要留下你的孩子。”
第111章
白鹤庭迎风而立,仰头看了一眼正午的太阳。
他身上的盔甲已被血污覆盖,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邵一霄还是一眼就在混乱的人群中辨认出了他的身影。
军中常有人说,战场上的白鹤庭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死神。不论是近战搏斗还是战术安排,他向来狠厉干脆,每招每式都直冲对方要害。自他在巴尼亚山谷现身后,邵一霄的神经就再没敢松懈过。他们与叛军断断续续激战了数日,用肉眼可见的巨大优势将他们逼退到了此处。
可即使这样,邵一霄也没有轻举妄动。
虽然未能侦察到叛军援兵的任何踪迹,但他深知一点——面对白鹤庭这样的对手,即使胜券在握,依然不可急于求成,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中了他的圈套。
只不过,“死神”这样的称号,恐怕还是言过其实了。隔着数十米的距离,他能够清楚地看到白鹤庭的肢体动作已经有些迟缓,就在刚才,他甚至没能拔出插入脚下尸体胸口的长剑。
令人闻风丧胆的死神,终究只是一个人类罢了。
“你还行吗?”北阳向后退了两步,与白鹤庭并肩站在一起,再次向他确认了一遍。
白鹤庭喘着气没答话。
他的体力与四年前不可同日而语。这一路他始终率一队轻骑亲自断后,避开了数次血战,让大部队尽可能保存了更多的实力。而他自己却已经精疲力竭。他松开剑柄,将腰间刀鞘一并拆下扔在地上,又抽出了一把轻巧的匕首。
邵一霄比他想象中要聪明一些。他很小心,没有轻易出现在两军的交战前线。但此刻,白鹤庭无声地勾起了一点唇角。
他在无处不在的血腥气中找到了那抹刺鼻的烟草味道。
这是必然的。只要邵一霄的目标是他的脑袋,走到这一步便只是一个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