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火(75)
江寒没说什么,向他道了句:“多谢。”
他不再说话,像是在送客,气氛顿时尴尬起来,北阳的视线无所适从地落在了桌子上。
那上面只有几套衣裳和一摞书册。
江寒是被他亲自押上岛的,那时他的手上空无一物,这些东西想必都是林浅为他置办的。可他在岛上已经住了多半年,搬家竟只带这么几件家当,这让北阳感到有些意外。
意外之余,还有一点失落——桌上并没有任何草药。
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状似无意地问:“我寄回来的药,好用吗?”
可他寄回来的大部分都是杂草,江寒委婉地答:“我的手已经不需要用药了。”
这话说完,屋内再一次坠入了难捱的沉默。江寒不好直白地把人往出赶,只好拿起了桌上的衣裳。
北阳连忙道:“我来帮你吧。”
江寒无奈道:“不用……”
可北阳已经抱起了那摞书册,闷声走到了厅中的一个角落里——那里摆着一台深褐色的橡木五斗柜。
他拉开最上面的抽屉,把书册一本一本地放进去,江寒跟过去,把手中衣物放入第二层的抽屉,冲他的手又瞟了一眼。
“手上有伤?”江寒问。
年轻人的语气比他的手腕还要僵硬:“没有。”
江寒大概可以猜到,他手腕上的伤是出自白鹤庭之手。他今早从林浅那里听说,由于北阳不肯说出骆从野的下落,白鹤庭与他当众起了一点冲突。
但他给这年轻的Alpha留了一丝薄面,没有戳破真相,只是低低地笑了几声。
北阳被这笑声烧红了耳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还在发痛的手腕也愈发不听话了——
手中的书册径直摔进了抽屉里。
江寒的笑声霎时停了。
北阳也愣住,他看着上面熟悉的笔迹,喃喃道:“这是我哥的……”
摊开的那个本子,正是江寒从林浅那里拿来的北乘舟的医学笔记。
江寒安静须臾,对北阳道:“你要想要,就拿走吧。”
“不了。”北阳恋恋不舍地又看了几眼,这才把本子合上,在抽屉里摆正了,“我又看不懂。放在我那里,太浪费了。”
这回他不仅耳朵红,连眼眶都红了。江寒把收纳衣服的抽屉合上,拿起一本书便走,给他留出了一点释放情绪的空间。
他走回桌边,在椅子上坐下,翻开了手中的书册。
“你们兄弟的感情真好。”他平淡地说,“你哥知道你这样惦记他,会很开心的。”
过了好一会儿,北阳才道:“我们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小时候,我一直很黏我哥。”他轻轻叹了口气,话音中仍带着一点不明显的鼻音,“江医生,你真温柔,像我哥一样温柔。”
江寒没有接话,只是无声地笑了笑,把书又往后翻了一页。
这年轻人只看得到北乘舟的温柔,但他显然还不明白——对谁都很温柔的人,往往比谁都残忍。
他那温文尔雅,对任何人都和风细雨的哥哥,明明对他的心意一清二楚,却佯装一无所知。
第104章
在两日后的集体议事中,白鹤庭的出现让气氛变得有些凝重,但与会者的注意力很快集中在了骆从野的计划上。
白鹤庭也终于知道了骆从野口中的“我们的地盘”究竟指向何处。
乌尔丹地广人稀,人们集中居住在较为富饶的东部草原,西部荒漠则鲜有人至。当年他为了摆脱皇家骑兵的追踪,也是先向西迂回地逃了一段路程。没有人比乌尔丹人更了解乌尔丹,在西部荒凉之地建立几个隐蔽的补给点对他们而言并非难事,难在如何用掩人耳目的方式把物资运输进去。
白鹤庭猜测,这个计划已经部署了相当长的时日。
“现在的问题是,”骆从野伸出两指,在地图上点了点,“我们需要把他们引到此处。”
他的手指在这里一顿,又滑向了边上的一处高地:“而且不能让他们察觉到这里的埋伏。”
林在常看着他指尖落向的位置,无须他解释,便明白了不得不在春天来临前打这一仗的原因。
北阳自然也懂:“也就是说……”他站起身,指向了地图上的另外一个位置,“我们要佯攻要塞,但不能越过此处,而是从这里开始败退,退向目的地。”
他话音未落,便传来了一声轻笑。那笑声中带着点不屑,除了北阳本人以外,其他几人都朝白鹤庭看了过去。
“穷寇勿追,这是傻子都明白的道理。”那张俊脸上的讥嘲之色愈发明显,“邵一霄有个老谋深算的爹,他自幼耳濡目染,会上你这种低级的当?”
这话说得十分刺耳,大家一时间全部绷紧了弦,生怕两人再动一次手。但北阳竟没有回嘴,只是看了白鹤庭一眼,一言不发地坐了回去。
白鹤庭似乎也觉得新奇,轻轻地挑了下眉:“待先遣军抵达乌尔丹,让你们的‘盟友’向王宫传达一个‘未证实’的消息。”
他转脸看向骆从野,轻飘飘地丢出一颗惊雷——
“白鹤庭是主力军的指挥官。”
众人骇然,才刚松懈的那根弦瞬间又绷紧了。
“不行。”骆从野立刻道。
白鹤庭补充道:“我不需要实际指挥权,我也指挥不动你们。”
这句话是说给林在常等人听的,但骆从野从这话中听出了明晃晃的言外之意。
这根本不仅仅是一个“未证实的消息”。
白鹤庭要亲自上前线。
骆从野摇摇头,重复了一遍:“我说不行。”
如今私战四起,王宫焦头烂额,国王一连签署了十几份皇家赦免令,对乌尔丹人来说,这勉强算是一个“还可以”的起兵时机。可即使王室能动员起来的战兵有限,双方的兵力仍然悬殊。
换言之,这并非一场有百分百胜算的对抗,作为诱饵的那支轻骑,更要承担可以预见的巨大风险。
他的态度相当坚决,白鹤庭继续道:“这是最稳妥的方案。只有这样,才能确保邵一霄会亲自出现在前线,并且不遗余力地追击逃兵。白嘉树一定会给他下一道命令,让他确认消息是否属实,然后不惜一切代价……”他话音一顿,把“杀”这个字咽下,改口道,“抓我回去。”
除了骆从野以外,没有人提出异议,显然都在认真思考这个战术的可行性。就连骆从野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白鹤庭的理由很充分。更重要的是,他的死而复生必将引起轩然大波,白嘉树费尽心思粉饰的太平也会被彻底粉碎。
白鹤庭靠回木椅椅背,像是在提醒骆从野他的身份似的,悠悠地道了一句:“统帅。”
但这一声“统帅”喊得又有些轻浮。
他转了转手中的匕首,问骆从野:“你不会认为这么简单的诱敌任务我都完成不了吧?”
骆从野没有回答,只抬手捏了捏发痛的额头。
他怎么可能质疑这一点。白鹤庭上战场的那一年,他恐怕连路都没走利索。而这个计划本身并没有太大的执行难度。令他犹豫不决的是,他不可能亲自在前线护白鹤庭周全,他必须驻守高地,判断反攻的时机,这个时机将决定战局,也将决定诱饵的生死。
见他态度松动,白鹤庭又道:“除此以外,我去,还有另外一个好处。”
但他这话只说了半截。他转身面向林在常,语气也客气了不少:“我需要林先生帮我传递一条消息。”
林在常没料到他竟会向自己提出请求,意外道:“什么消息?”
“这条消息有些复杂,由你代我传递,可以免去很多麻烦,也省得大家提心吊胆的。”白鹤庭把话说得很直接,但没有详述那条消息的内容,只笃定道,“你不信任我,可你信任苏幸川,所以之前才会同意我与他联系。你们是旧识,我猜得没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