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火(70)
林在常也是这样安慰林浅的。但这说辞显然没能奏效,女孩姣好的面容又挂上了忧虑:“话是这样说……可他们与普通的俘虏不一样,不是吗?”
白鹤庭话音一顿,没反驳:“你要真想帮她,就与她同去,在这里胡思乱想都是徒劳。”
林浅当时确实是想一起去的,但被钟晓和林在常不容反驳地拦了下来,白鹤庭此话一出,她顿时红了眼眶。
不待那晶莹的泪珠落下,白鹤庭又道:“掉眼泪也不会对战局有任何帮助。”
林浅猛地起身,却没能站稳,好在被白鹤庭及时抓住了手臂。
她的性格虽然刁蛮,却很少表现得如此情绪化,江寒急忙起身给二人打圆场:“时候不早了,这些草药之后再收拾,我们先吃饭吧。”
林浅缓过了眩晕感,反胃感又涌上胸口,她往回扯自己的手臂,皱着眉头道:“你们吃吧。”
白鹤庭没松手。他盯着林浅看了一会儿,突然沉下了声音:“你是个医生,自己的身体有什么毛病,自己不清楚?”
林浅抽了下鼻子,抬起另一只手抹掉眼泪,冷冷骂道:“你才有毛病。”
江寒敏锐地捕捉到了白鹤庭神态中的异常,视线自他的脸滑向林浅的脸,也严肃了起来。
“坐下。”他绕过白鹤庭,抬手覆上林浅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我给你看看。”
白鹤庭闷不吭声地给他让开了地方。
林浅茫然地看着他俩,不知所以地坐回到椅子上。江寒为她检查了脉象,又走到她背后,弯下腰查看她的腺体。
林浅这才恍然大悟。
自己是个医生,居然没能察觉到——
她回头望向江寒,不待他开口,抢先问道:“真的?”
江寒看着她,肯定地点了点头。
年轻的姑娘总算破涕为笑,面上的憔悴之色也被冲淡了。但她立刻又手足无措地纠结起来:“我应不应该告诉钟晓?会不会害她在前线分心?”不待二人回答,又站起身,语气活泼得像一只轻盈欢快的黄雀,“我先去告诉父亲!”
见她被兴奋冲昏了头脑,江寒连忙将人按住,劝她:“你别毛毛躁躁的,小心一点。”
林浅闻言收敛了一点。
她歪下一点头,双手覆在小腹之上,露出了白鹤庭在她脸上从未见过的温柔。
“真想知道……”她轻言轻语道,“它现在是什么模样。”
白鹤庭怔怔地看着她。
我知道。他想。
她完全沉浸在了喜悦之中,全然没有注意到——在场的另外二人,都露出了与她截然不同的神色。
自那之后,白鹤庭再也没有去找过江寒。但江寒时不时会来看他,给他讲讲自己所知道的前线近况。
战火又持续了两个多月,在寒冷开始侵蚀这个海上孤岛之时,钟茂如的攻城战终于传来了捷报。一周之后,白鹤庭也首次收到了来自苏幸川的信件。
那是一个阴天,冬日的海风冷得刺骨,江寒赶在日落前抵达了骆从野的住处,见白鹤庭又独自坐在了海边的沙滩上。
他把两封信同时交给白鹤庭,告诉了他国王退兵的消息。
“我听说……国王之所以退兵,是因为钟茂如重新向国王宣誓臣服,国王还为他签署了一份皇家赦免令,赦免他发起私战的罪。”江寒顿了顿,吞吞吐吐道,“钟家,是不是……”
“背叛”二字卡在他的喉咙里,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但白鹤庭听懂了他藏在话里的担忧。他摩挲着信封封口处的红色蜡印,思忖了许久,最后低声道:“应该不是。”
江寒不懂政治,但见白鹤庭无意解释,便也没有追问,只劝说道:“天气太冷了,回去吧。”
白鹤庭点了点头,像是答应了,身体却一动未动,目光仍旧望向视野的尽头。
那里有一条笔直的水平线,将眼前浑浊不明的世界一分为二。
是海与天的交界。
第98章
“靛蓝翎羽”,这是一条只有苏幸川与邱沉知道的召集密令。
苏幸川在收到这条暗语时想必仍抱有诸多疑虑,他没有鲁莽地暴露信息,在来信中只写了两个字:待命。
而白鹤庭给他回了四个字:保持联络。
这封发往岛外的信件虽然简短,却也经过了一番严密审查,为了防止他在墨水和信纸上做手脚,有人还专门将这四个字誊抄了一遍。
两周之后,白鹤庭从江寒口中得知了骆从野不会随大家一同返程的消息。
船只抵达乌尔丹岛的那一天,白鹤庭站在距人群十几米远的地方,遥遥望见了在甲板上冲林浅挥手的钟晓。
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依然能从她的肢体动作中看出她的急切与雀跃。这让他确认了自己之前的判断——钟茂如向国王宣誓效忠,是与骆从野合谋做出的决定。
但他确实没有在返程的人群中看到骆从野的身影。骆从野托人给他递来了一封信,说自己还有些事情没有解决,可能要过几日才能上岛。
两日后,白鹤庭无视阻拦,在议事时间擅自闯入了林在常的会客室。
众人先是惊讶,而后面面相觑,年纪大的几位还露出了一点意图遮掩的难堪神色。
白鹤庭逐个扫过他们的脸,平静地发问:“骆从野在哪儿。”
*
那艘巨型风帆舰船仍静静地停靠在港口。
指挥官在船上有一间单独的休息室,舱室的空间并不宽敞,里面只容得下一台小桌和一张窄床,也缺乏有效的取暖手段,在冬日里冷得像一个冰窟。
骆从野在这里已经整整躲了三个晚上。
就在刚才,北阳气冲冲地敲响了舱门,像是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似的,义正辞严地告诉他——不会再替他扯这种幼稚的谎话。
舱门被愤怒离去的Alpha摔得抖了抖,骆从野被冷风冻得抖了抖。
幼稚吗?
好像是有点。
可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去面对重逢后与他首次失去标记联结的白鹤庭。
五个月零九天,他与白鹤庭分开了五个月零九天。他走的时候,夏花还没有完全败落,回来的时候,冬天都过去了一半。
但他仍能想起将那人揽入怀中是什么感觉,仍能记起那令他魂牵梦绕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骆从野一个激灵——
舱门突然爆发出一声“砰”的巨响。
*
接连遭受重创,门板颤颤巍巍地晃了几下,终于寿终正寝,歪倒在了边上。
扑面而来的寒风随着来人一同灌进舱室,白鹤庭与呆若木鸡的骆从野对视两秒,大步而入,左手扯住他的领口,右手拽开了他的短衫。
他二话不说就扒自己衣服,骆从野大惊失色,“哎”了一声。
这破地方实在是太冷了,舱门还是坏的,显然不是什么适合“坦诚相见”的场合。
白鹤庭不由分说地把他上半身摸了个遍,疑惑道:“你没有受伤?”
“受伤?”骆从野被他问得傻了眼,“谁说我受伤了?北阳说的?他带你来的?”
白鹤庭松开他的衣领,不由得冒起一股邪火。
他暗中尾随北阳摸到了这个地方,来之前已经做好了最差的心理准备——这家伙也许身负重伤,甚至可能残疾了,又或者毁了容。
可他分明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
白鹤庭又朝下扫了一眼。
生龙活虎的。
这模样哪里有半点伤病的样子?
“为什么要躲在这儿?”他厉声喝道。
骆从野眼明手快地截住他挥起的手腕,而后动作一顿,缓慢地移开了按在他腕上的手指。
那条深棕色皮绳便这样暴露了出来。
这皮绳他是认得的,曾与他贴身相伴了一周之久。可临时标记最多只能存在两周,白鹤庭早就不再需要他的信息素,他把皮绳放入信中的时候,压根就没指望过白鹤庭会戴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