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火(59)
骆从野站在门口看着江寒发了会儿呆,半晌后才开了口:“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说话的?”林浅本就生气,闻言更是恼火,“你还有没有礼貌?”
江寒手上有伤行动不便,她昨日好说歹说才把人劝住,让他在自己家中客房住了一晚。她把热毛巾敷在江寒腕处,不耐烦地敷衍了一句:“我还没给前辈找到合适的住处。”
骆从野敛起了眉。他昨日特别向陈乔嘱咐过,让他把江寒与白鹤庭两人一起送走。
“对了,骆从野。”林浅用另一条帕子擦干了手,语气悠悠地说,“江前辈说了,他们二人才不是那样的关系。我就说嘛,前辈怎么可能……”
骆从野没功夫琢磨她在说什么,直接打断道:“陈乔没来找你?”
“陈乔?”林浅一愣,“没有啊,他来做什么?”
江寒把手腕平放于桌面,在椅子上坐直了身体。这位一向温和的Beta医生罕见地露出了责问之色。
“你怎么会觉得我与江……”他还没有习惯直呼白鹤庭的旧名,话说一半又收住,改口道,“与白将军是……”他顿了顿,尴尬得几乎难以开口,“是那种关系?”
骆从野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他看着林浅,语速很快地追问一句:“他在你这里的事情,陈乔知道吗?”
“应该知道吧,我又没瞒着谁。”他们三人各讲各的,聊的话题八竿子打不着,林浅停下收拾药材的动作,疑惑道,“你老问他做什么?”
骆从野不再接话,转身就要往出走。
“骆从野!”江寒连忙站起身,高声喊住了他。
国王签发的通缉文书中用的都是裴焱的本名,这个陌生的名字也令江寒不太习惯。
骆从野顿住脚步,魂不守舍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Alpha心不在焉的态度属实让江寒感到愤怒,他也无意再掩饰自己的愤怒:“你应该同他道歉。”他冷着眉眼,委婉但严肃地提醒道,“你有那样的想法,是在侮辱他。”
第82章
视野被黑布遮挡后,时间观念变得模糊起来。
陈乔与白鹤庭一同坐在船尾,在百无聊赖的航行中时不时与他闲聊几句。但基本只是他讲,白鹤庭听。
从他断断续续的自述中,白鹤庭得知了一些他的家事。
陈乔今年已过三十,但一直没有成婚。他的父母已经过世了十多年,家中有一个二十岁的弟弟,是个拥有顶级信息素的Alpha。
也许是独自讲得无趣,又或者是讲累了,说完这些,陈乔便安静了下来,直到一个大浪迎面拍来,他才重新开了口。
“实话说,我没想到骆从野会放你走。”微凉的海水溅了二人满头满身,陈乔换了个稍微干燥点的位置坐下,直截了当地说,“但他这个决定是正确的,我们这里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白鹤庭认可他的说法。只是,不仅在他们这里,在海的另外一边,也早已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陈乔盯着他面无表情的下半张脸沉默了一会儿。与传闻中一样,这个人生了一副铁石心肠,世间大约罕有事能令他动容。又一个浪打了过来,他捋了把湿漉漉的头发,对白鹤庭道:“别坐在那儿了,全是水。”
纵使全身被海水浇湿,白鹤庭依然保持着挺拔的坐姿,他双手被绑于身后,身体纹丝未动,云淡风轻地道了句:“没关系。”
“哎,忘记你看不见了。”陈乔站起身,在微晃的船体上找到重心,朝白鹤庭伸出了手,“我扶你起来。”
白鹤庭向边上倾了下身体,虽被蒙着眼,但还是准确地躲开了迎面伸来的那只手。陈乔回过头,朝另外三人使了个眼色,却见他们脸色突变,其中一人大喊一句:“小心!”
陈乔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视野在一瞬间天旋地转,被白鹤庭拽着上衣前襟仰面推倒在了船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帆船彻底失去平衡,摇晃得宛若将倾,白鹤庭手中的刀却稳得像在平地上一样,又准得像没有被蒙住双眼。
匕首的刀尖最后停在了距皮肤不足一指之处,几乎算是抵住了陈乔的喉咙。四人谁都没料到白鹤庭竟如此警觉,更没想到他手里会有武器。可这片刻的停顿已经足够他们做出反应,其中一人飞步向前,拽住白鹤庭的后领将他拽了起来,又趁他脚下不稳,借着船体摇晃的外力,一把将人推入海中。
随着一声重物坠海的闷响,船晃得更加剧烈,那人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低下头看着被切断的几截麻绳,惊魂未定地问:“他怎么会有刀?不是说他身上没有武器?”
陈乔摸了摸自己劫后余生的喉咙,把那几截麻绳一并扔进海里,扶着那人的手臂站了起来。
“没事,人的体力有限,他坚持不了多久的。”他站在船尾,凝望着大海中随波逐流的小小人影,闭上眼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胸口却再次被怅然淹没。
他那前途无限,与骆从野同龄的胞弟,三年前如果没有参与那场位于都城的营救行动,今年也应该二十三岁了。
*
仰面摔在海面上的那一刻,刺耳的蜂鸣顿时吞噬了白鹤庭的全部听觉。他在水中扑腾了几下,尽力找到平衡,使自己浮立在水中,又抬手扯掉了蒙在眼睛上的黑布。
明亮的日光晃得他立刻闭上了眼。待视觉与听觉缓慢恢复,那艘小型帆船已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正午的阳光直射在头顶,他漂浮在无边的大海中,一段早已遗失的幼年记忆突然间涌入了脑海。
他并不是第一次以这样的姿势落水。
那应当是一片湖,又或者是一条野河。他那时年纪尚小,还不会游泳,在水里徒劳地挣扎了许久,最终失去了全部力气。
骆晚吟就站在岸边无言地看着他。
他的表情与此刻站在船尾的那人一模一样。冷漠,淡然,又像是虚脱了,而那虚脱中隐约带着一点轻松。
像是从什么噩梦中解脱了似的。
但那一次,白鹤庭还是活了下来。待他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仰面躺在岸边,骆晚吟就坐在他的身旁。这漂亮的Omega浑身上下都被水泡湿了,也许是太冷,他的身体正止不住地打颤,眼底与鼻尖一片通红。
白鹤庭伸手去拉他的手,骆晚吟却猛地把手背到身后,没让他碰到自己。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用手背抹了把脸,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先行离开了。
时间无声地流逝,白鹤庭望着骆晚吟独自远去的背影,意识逐渐沉入这漫无边际的海。
所以,骆晚吟是抱过他的。他想。
他的身体也像模糊涣散的意识一样,在深不可测的海水中不断下沉。
那只曾经仓皇躲开的手却追了上来。
骆晚吟就在这永无止尽的坠落中抓住了他的手。
第83章
但白鹤庭很快发现,那不是骆晚吟的手。
他并没有摸过骆晚吟的手,可他却无比确定,骆晚吟的手掌不会这样宽厚,手指也不可能如此有力,攥得他指骨都发了痛。
那是一只因常年骑马射箭而磨出层层厚茧的手。
是一只他很熟悉,能够令他生出安全感的手。
后腰被人按住,紧接着,身体被揽进一个同样熟悉的怀抱里。
白鹤庭抬起沉重的眼皮,骆从野的脸也凑了过来。
一串透明气泡自二人唇间涌出,轻盈地飘向海面。骆从野的嘴唇被海水泡得冰凉,乌黑的短发在水中缓缓飘动,身后的海面像是一面晶莹剔透的水蓝色镜子。
白鹤庭呆滞且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
这是幻境?
还是现实?
他分不清楚。
骆从野给他渡完这口气,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白鹤庭的神色仍很迷惘,两条手臂却不经思考地抬了起来,回抱住了眼前人宽阔的后背。
*
肺部久违地涌入新鲜空气,白鹤庭伏在骆从野的肩膀上,大口大口地喘了一会儿气。待呼吸稍微平稳一点,骆从野又带着他游到船边,拉起他的一只手,按在了绳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