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总路过修罗场(152)
“凌如霜。”
段成璧没头没尾道。
一天里两个人要置他于死地,还都对他说一些莫名其妙的名字。有了第一次栽跟头的经验,段平旭做出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张口就要忏悔。
段成璧不为所动,只是缓步靠近,与段平旭的神魂面对面地,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你记得也好,不记得也无妨。”
“本尊杀你,与她无关。”
说罢手中风刃一扬。
刹那风起后,很久再听不见段平旭的声音。
他是大睁着眼死的,想来死前一定无比郁闷。既然都与他无关了,那杀他干什么?
虞渊再次见证段成璧家的糟心事儿,很长时间,他扒拉着墙角连呼吸都不怎么敢。
那方迟迟没有动静后,他终于下定决心继续逃命,不料一转身,面前的地上忽然出现一一截墨色衣摆。
虞渊:“……”
时间静默近乎凝固,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被血糊住的脸,下一秒,哭声嘹亮:
“尊上,您终于来了,属下等您等的好苦哇呜呜!属下刚才晕了过去,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什么都没有听到呜呜哇!”
段成璧脚步后移,避开地上之人妄图扒拉他腿的爪子,饶有兴致地问:
“无恶不作段成璧?”
“属下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无妨。”
段成璧答得很快,风将他的墨色衣袍吹得扬起,犹如缓缓流淌的夜色。在墨蓝而高远的苍穹下,他的手臂动了动,还未及动作,便听虞渊扯着嗓子喊:
“等等,我有遗言,遗言!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人在暗处看我们!”
“本尊只知道,反派死于话多,杀人刻不容缓。”
他显然把上次虞渊说的话听了进去,不给自己夜长梦多的机会。
轻风化为利箭,尖啸着从四面八方朝虞渊射来。
虞渊躲闪不及,心说这次真的完了,已是闭目等死。
千钧一发之际,九天之外却忽地飞落一道剑气。剑气通体纯白,气息强横无匹,不似流星,反倒像要将魔界晦暗的苍穹从中劈为两半一般朝这边坠下,顷刻便至虞渊身前,将射来的风刃统统绞碎后,仍有余力反向段成璧斩去。
段成璧催动真元与之对抗,僵持数息后终将剑气打散。
他眉目微抬,顷刻间便锁定苍穹之上御剑乘风而至的白衣仙君,以及他身后缀着的红衣剑灵,没有惊讶,亦没有寒暄,只淡淡道:
“本尊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剑上衣袂飘飘的白衣仙君一听这话,凤目微凝,当场就要撸起袖子和他干架。但终究还是顾忌着地上半死不活的徒弟,确定他伤势无碍后,才趾高气扬地与段成璧对放狠话。
“想我离开可以,给我十万灵石,然后求我。”
“……”
阔别两年,一旁的虞渊乍见昭明,吸了吸鼻子,尚来不及收拾心中复杂的情绪,闻言却抽了抽嘴角,抓着昭明的衣摆小小声问:
“师父,这里可是魔界王城,外头里三层外三层全是厉害魔。不是我看不起你,你一个人行么?”
毕竟虞渊让剑灵去搬救兵时制定的计划是万一自己不幸阴沟翻船,昭明能分出一道神念苟苟祟祟把他救走。
昭明清俊面颜上浮起一丝不屑,在与段成璧对峙的间隙,他傲然回头,同样小小声地对虞渊道:
“废话,为师要能一个人单挑魔界,还要仙盟干什么。”
“那你高调个什么鬼,还敢要灵石?”
搞得虞渊还以为昭明有十足把握全身而退,差点跟着他一起作威作福了,
“老实交代,我不在这两年,你的债台是不是快筑成通天塔了?”
“修道之人的事,怎么能叫债,那叫……”
昭明嚅喏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眼神陡然凶狠,整个人的气焰再窜高三丈半,
“你一个给人当徒弟的懂什么,总之相信为师就对了!”
二人旁若无人地挤眉弄眼窃窃私语半晌,直接拿段成璧当了空气。
但段成璧却既不传讯摇人,也不动手偷袭,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处,脊梁挺拔,如千里荒野上一棵孤直的雪松,独自成画。
讲武德得像被正人君子夺了舍。
待师徒二人热络地聊完后,昭明将剑灵留下照看虞渊,独自走向段成璧,却并未动手。
段成璧也料到如此,二人隐秘地攀谈一阵又各自散开。
随后昭明带着虞渊与剑灵御剑离开,而段成璧则原地驻足,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后,他忽然拾起地上的骨刃,往自己周身要害处刺了几刀。
鲜血将华袍累得沉重,他拿出传讯玉简对凌晚晚传音:
“可以了。”
魔界各地,永无天日的黑暗苍穹上忽然浮现硕大水镜,画面中,伤痕累累的魔尊拖着段平旭的尸骨,在尸山骨海之间穿行,他神色固然淡漠,周身威仪令群魔生畏,却垂下眸子对着水镜缓缓道:
“三百年间肆意掳掠魔女之恶獠已被本尊诛杀。”
只一句简单陈述,再无多余赘语,仿佛只是随口告知。
水镜很快便氤氲成云雾,但无数见证这一幕的魔族却深深为此震撼,失了女儿的父亲,寻不到妻子的丈夫,早已失去希望的魔族先是怔愣,随后对着如山堆叠的枯骨洒下热泪,高喊着段成璧的尊号。
他们人多势众,声音震耳欲聋,穿透云霄来到未昀王宫。
但魔帝不在意。对他来说,声势再大也不过一群蝼蚁罢了,反倒是段成璧杀了段平旭,不仅解决他心腹大患,还彻底交恶“恶神”,自毁前程,令魔帝十足快慰。
段成璧也不在意。他人的情绪对他来说无关痛痒,他只知道他要爬往最高处,为达目的便这么做了,如此而已,仅此而已。
至于登凌绝顶后又该做什么,凌如霜对他的诅咒到这里就结束了,他也不知道。
“师父,你是不是把段成璧的分魂还给他了?”
除了分魂外,虞渊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能打动段成璧。
从未昀城出魔界,一路上畅通无阻,被段成璧安排妥当。如山枯骨在飞剑升高后,远成一个苍白的小点,失去置身其间的震撼后,它和岸边溅起的一滴水,宣纸上撒下的墨点子也没有任何区别。
但虞渊却看了很久,即使飞远后视线再望不到,他依旧将目光定格于虚空中的某个点,刻舟求剑一般。
昭明“嗯哼”一声,没否认虞渊的猜测。
余光扫过虞渊蹙起的眉头,他难得正经了一回:
“将分魂归还段成璧是整个仙盟一致决定,用他们的话说就是人间近来不太平,魔界最好也乱上一乱,救你只是个添头,好处咱也没少拿。至少他发誓会为那些人收殓尸骨。”
“魔帝知道段成璧分魂回来了吗?”
“这个哪需要知道啊,一点似有若无的怀疑就够他整夜睡不着了。”
虞渊听完,整个人陡然松懈下来,御剑从魔界到山明水秀的人界后,他竟生出几分久违的困倦,怕自己一觉醒过来就忘了,他忿忿同昭明算账:
“你一个给人当师父的,看到徒弟有危险不立刻跳出来,还躲在暗处先观察一阵,哪怕再晚一点点,你就要变成没徒弟的野师父了。”
昭明一脸懵逼,继而大怒:“逆徒,良心呢?为师一到魔界就一刻不停地往这边赶,刚来气儿都没喘匀就为你接了风刃,你还不满意皮痒了是吧?”
“真的?”
“为师拿你的人格担保。”
“为什么拿我的?”
“为师借一点不行?”
“问题是你还得起吗?”
见昭明重新撸起袖子,虞渊终于白眼一翻,行云流水地晕了过去。
临昏迷前,他又感受到了那令他如芒在背的目光。
他想提醒昭明,但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至少在对段成璧说遗言时,虞渊没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