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都以为朕会亡国(141)
没错,在此之前,大景科举的卷子是不糊名的。
郦黎在知道这件事后目瞪口呆:不糊名的国家公务员考试,这不就成了皇亲国戚选拔大会了吗?
今天吏部尚书塞个他家二舅子,明天礼部侍郎安排个自家三大爷,怪不得这朝堂整顿来整顿去,还是有这么多蛀虫蠢货,搞了半天,都是一窝出来的!
可当他在朝堂上说了本届科举要糊名的事后,却遭到了包括陆舫在内,所有大臣们的一致反对。
早朝散后,陆舫还特意私下里拜见他,陈述了这项改革的利弊。
“陛下,臣明白您的苦心,也清楚考卷糊名,长久来看必定能使我大景人才济济,”陆舫沉声道,“但这项改革,比起您从前的那些改制,看似微不足道,却几乎损害了全天下世家大族的利益。”
“您这样做,是在与全天下为敌!”
郦黎当时只反问了他一句话:“天下?这天下究竟是朕的天下,还是世家的天下,还是天下人的天下?”
“有区别吗,陛下?”陆舫无奈一笑,“您改革兵制,藩王对您不满;收回盐铁经营权,地方官员巨商对您不满;再要改科举的话……臣实在担心,当初季大人的事情重演啊。”
季默当时是为了什么,一怒之下冲动杀人的?
之后种种不必说,归根结底,起因还是刺客行刺,郦黎昏迷不醒。
虽然中间漏了一环,郦黎实际上是因为想起了上辈子的记忆才晕倒的,但旁人可不清楚这些。
陆舫自诩改革派,可陛下自打亲政后的种种大刀阔斧举措,看得他都有些心惊胆战。
“元善你说的有道理,”郦黎点点头,“这段时间发布的政令确实有些多,过犹不及,大家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也正常,日后朕会注意这方面的。”
还不等陆舫松口气,就听郦黎斩钉截铁地说道:“但是科举糊名这一项,无论如何,朕都不会松口。”
陆舫:“……臣不明白,为何陛下对此事如此执着?”
郦黎笑了笑:“有些人可能会觉得不满意,觉得委屈,冤枉,没关系,朕本就没打算让人人都满意。但一些人已经拥有很多了,另外一些人,却连最起码的吃饱穿暖都保证不了。”
“若是那些什么都有的人愿意施舍一点,哪怕是边角料也好,朕也不至于如此。可惜他们有了钱,只想着赚更多的钱,要更多的权,占据更多的土地,同时,连一个铜板也吝啬给予穷人。”
“简而言之,朕不过是损有余补不足,给天下寒门一个出头的机会而已。”
郦黎甚至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伟大,他很清楚,如果没有霍琮的话,自己肯定会听从陆舫的劝说,徐徐图之。
他不是什么圣人,也会怕痛怕死,怕被众叛亲离。
说白了,郦黎想,自己也是有所依仗,才敢放开手脚去做自己想做的。
陆舫深深看着他,几度想要开口劝说。
但最终,只是深深朝着郦黎行了一礼。
“臣明白陛下想走的路了,”他正色道,“这条路,虽不好走,但臣自请先行,为陛下披荆斩棘。”
“——请陛下下旨,任命臣为本届科举的主考官。”
郦黎一怔,看着他问道:“元善何必如此?朕心中自有人选。”
“臣斗胆说上一句,”陆舫直起身笑道,“除了霍大人外,陛下最信任的应当就属臣了吧?本届科举是第一届糊名考试,重要性不言而喻,没了摆在明面上的门路,定会有大量考生想要投机取巧钻空子——陛下,您敢把这种大事放心交给别人吗?”
郦黎很感动。
“没想到元善你竟然如此贴心,”他感叹道,“朕认识你的时间也不短了,这还是第一次见你主动揽活呢,说吧,想要什么?朕能办到的,一定尽量做到。”
陆舫大喜:“臣别无所求,只愿——”
“去花楼不行。”
陆舫:“…………”
“但是朕想着,老是拘束着你,也不是个事,”郦黎笑了,“朕也知道,你去花楼,是因为有位姑娘长得像你那早逝的初恋,可她不愿你帮她赎身,怕坏了你的名声,是不是?”
陆舫扯了扯嘴角,笑容显得有些勉强:“陛下果然无所不知。是沈指挥使告诉您的?”
“那倒不是,英侠担任指挥使第一天就把你查了个彻底。”
陆舫:他果然和那个姓季的犯冲!
“虽然那姑娘心善拒绝了你,但你若是老去花楼,这名声也坏的差不多了,”郦黎摇摇头,觉得他这种几乎等同于自污办法不好,“人家也白白耽误了大好年华,何必呢?”
陆舫艰涩道:“可是臣,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样吧,”郦黎想了想说道,“朕去花楼住一段时日,陪陪她。”
陆舫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郦黎,脸上那震惊的笑表情逗得郦黎咯咯直笑:“别这么看朕,难不成,你以为朕会强抢民女臣妻?”
“陛下您吓死我了!”陆舫也反应过来郦黎是在跟他开玩笑,忍不住埋怨了一句。
但很快,又口是心非地别扭道,“不过,要是她能被陛下纳入后宫,也算是个好归宿。芙蕖真的是个好姑娘,世人都轻贱她,连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她出生就在花楼,这偌大的天下,乱世之中女子本就命薄,她还能去哪呢?”
郦黎很赞同他的想法。
就连他后宫的那三位嫔妃,看似俸禄地位堪比几品大员,可要真算起来,也不过是严弥强塞到皇家后宫中的陪衬而已。
她们一生只有一个任务——为皇帝生儿育女。
可郦黎知道,章琴理科天赋过人,将来很有可能超越一众男子成为大景最出色的数学家、化学家或者物理学家;徐晶心思细腻,极为擅长捕捉细节,宫人若是小偷小摸无人能逃得过她的眼睛,或许能在心理学和犯罪刑侦学上有所建树;
最后还有王莹,相比起前两位,她各方面的资质平平,似乎并没有什么长处。
但一次偶然闲聊间,她说起自己在九岁时为母亲接生的往事,顿时让郦黎对她刮目相看。
因母亲早产,身边又没有人服侍,当时只能由她来烧热水、磨剪刀,最后年仅九岁的王莹,竟然还真的在母亲虚弱的指导下,成功完成了接生。
谈及往事,她还十分平静淡定,只是眉宇间隐隐透出一丝不忍:“我那时才知道天下的女子,每次生产,都相当于过一道鬼门关。我母亲后来对我说,每个女人都是要经历这些的,可我那天后总想着,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叫她们少受点苦痛呢?若是能母子平安,世上也能少些出生后就被迫骨肉分离的惨剧。”
郦黎多年的教学经验告诉他,这位姑娘,能见血,胆大心细,还有同理心,是个学医的好苗子。
他这一身医术,若是失传,着实可惜了。
郦黎心想,虽然自己学的不是妇产科,但麻醉、开刀、缝合,这些基础操作完全能传授给她啊!
“朕其实一直有打算在京城开办一所女子学校,”郦黎对陆舫说道,“天下好女儿那么多,她们也不比男人差,只是很多都像那位芙蕖姑娘一样,身不由己而已。”
陆舫眼前一亮,随即又暗淡下来。
“就算陛下开办女校,芙蕖这样的出身,也不可能去上学的。”
郦黎笑道:“确实。第一批入校的,肯定都是出身富贵人家的女儿,不会接受和烟花柳巷之地的女子同校学习。可若是这个女子,做出了一件能让天下人都称赞的义举呢?”
陆舫好歹是他手下的元老级谋臣,郦黎有心想要撮合这对有缘人,因此并不介意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陛下的意思是……?”
陆舫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你听过造势吗?”郦黎笑眯眯地说道,“朕说了,会去花楼住一段时日,毕竟世间有乱臣贼子,那肯定也有亡国昏君,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