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都以为朕会亡国(180)
常侍郎是个没主见惯会随大流的,之前在前殿见众人群情激奋,他也跟着声讨了几句,但这会儿一到皇帝面前就老实了,闻言也立刻说道:“没有。”
何兑:“等下,老臣还有一事!”
“……您说。”
“多日不见,老臣对陛下甚是思念,”何兑用探究的目光,直直刺向那帷幕后影影绰绰的人影,“陛下可否掀起这帘子,让老臣一睹天颜?”
高尚心里咯噔一下,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陆舫——
不是吧?
你老陆胆子居然这么大,敢在何大人面前搞李代桃僵这一套?
不要命啦!
他心里直打鼓,但高尚还是信任陆舫的,因此犹豫着劝道:“那个,何大人,这要求未免太冒犯了些,既然陛下已经采纳了你的谏言,咱们还是……不打扰了吧。”
“老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如今病了,想亲眼看一看陛下恢复得如何,这有何不对?”
何兑压根儿不搭理他,只顾着直勾勾地盯着帷幕后方的人影,声音逐渐冷了下来。
“还是说,这帘子后面,有什么不能给老夫看的东西?”
僵持片刻后,何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正当他准备强行越过陆舫直接掀开帘子时,帷幕后的人动了。
一只手撩开帷幕一角,靠在床头的青年面带病容,一双漆黑眼眸犹如深林寒潭般,静静地注视着何兑。
只是不知为何,那瞳孔比之正常人要显得更圆更大些,像是栖息在枯枝上的寒鸦,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错觉。
何兑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他不自觉地退后半步,膝盖一软,“陛……陛下,老臣……”
但还未来得及说完,就被打断了:
“若是无事,就离开吧,朕要歇息了。”
何兑稳住了身形,尽管心中还有疑虑,但他还是顺从地低下了头颅。
“是,陛下。”
待三人离去后,陆舫回头看向假扮郦黎的乌斯,松了口气道:“幸好没穿帮,何大人那眼睛,果真毒辣。”
“他已经发现端倪了,”乌斯毫不客气道,“只是因为有所顾虑,没有继续深究而已。”
陆舫眨了眨眼睛,“那不就够了吗?”
乌斯一噎,他还以为陆舫没发现,没想到这帮中原人的心眼子一个赛一个多,都快打仗了,还在这边互相算计。
他厌恶地皱了皱眉,用帕子擦去伪装病容的妆容,又伸手从眼睛里摘下两片薄薄的黑色膜片——这是锦衣卫乔装时用来改变瞳色的小玩意儿,一种民间把戏。
据说它的原材料是抽取一种植物内芯、经过染色后制成的,短时间内放置在眼睛中,并不会对视力造成任何损伤,只是戴着看东西时会比较费劲。
乌斯随手把这东西丢到一边,正准备起身换衣服,就被陆舫按在了床榻上。
“你还不能离开这里。”陆舫说。
乌斯的脸沉了下来:“为何?你当初可是说过,若是我假扮郦黎,就说服解望跟我一同去草原,怎么,你要反悔?”
“我们的交易还没完成,”陆舫淡淡道,“你我都知道,如今樊王军中真正掌权的是那个女人。她不是走正道坐上的那个位置,也不懂行军布阵,因势利导,樊王军中不服从她命令的人,估计也不在少数。”
“但也正因为她只会耍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又足够心狠手辣,才会因此屡屡得手,尝到了不少甜头——所以这一战,重点不在攻城守城。”
乌斯拧眉:“那在于什么?”
陆舫吐出两个字:
“情报。”
城外。
“城中动向,我已悉数知晓,”阿禾笑道,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眸盈着满溢的笑意,像是一朵摇曳生姿的曼陀罗花,“还要多谢您此番相助,放心,待事成之后,我定不会像陛下那样,设下各种条条框框,挑挑拣拣,就是不肯兑现承诺。”
“道长想要的,我一定会原原本本的奉上。”
她说着,亲手将已经篆刻好的国师印章交到了李臻手中。
李臻呼吸一窒,看着那由上好和田玉雕刻而成的国师印,心脏都跳快了两拍。
但他还是恋恋不舍地把视线从上面拔了出来,抬起头,正色对阿禾说道:“主公放心,您所交托之事,贫道定会全力完成!这印章就先留在您这儿,待贫道完成任务,再取不迟。”
阿禾笑容愈深。
她靠回座椅之上,闭着眼睛挥了挥手,一旁的侍从取来一包用油纸包裹的物品,呈到了李臻面前。
李臻停顿了一秒,随后毫无异状地将其揣进了袖中。
“那就有劳道长了,”阿禾缓缓睁开眼,望着他,轻声说道,“明日黎明前,我在城外等着您的好消息。”
第114章
幽暗的宫室内,传来阵阵野兽般的低吼声。
路过的宫女寒毛直立,连多看一眼都不敢,正准备低头加快脚步离开,就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脸色煞白,猛地抬头望去,却发现拦路之人竟是位坐在轮椅上,容颜清瘦俊逸的男子。
“惊扰了姑娘,”解望微微笑道,“麻烦问一下,这里面住着的是哪一位?”
他的声音犹如潺潺流水,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宫女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她抿了抿唇,飞快地瞥了一眼紧闭的宫门,压低声音道:“我也不知道,陆尚书只叫我们每日定时送三餐和热水过来,但没说是谁,也不让我们外传。前段时间还好,这几日他几乎每隔几个时辰就要叫,感觉……里面那人,怕是早已经疯了。”
闻言,解望不自觉地攥紧了轮椅扶手,“那你们可知道,他生了什么病?嚎叫声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问得太深入了,那宫女又警觉起来,拼命摇头。
就算对解望心生好感,她也不敢再讲了,匆匆忙忙地提着裙摆离开了此处。
解望收回视线,面色渐渐冷凝。
他推着轮椅来到了宫门外,试探性地推了推大门。
“吱呀——”
竟然没锁。
他不知为何忽然有些紧张,抿唇深吸一口气,这才抬头望向屋内。
“咚!”
一尊檀香木木雕被摔在他的脚下,解望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就听一道沙哑的声音在阴影中咆哮道:“我都说了不要进来,滚出去!”
解望沉默着,如同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
“听不懂人话吗?我说滚——”
乌斯忍无可忍地抬头,却在看到那逆光身影的瞬间噤声。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似的,木然立在当场。
“你,你怎么……”
解望淡淡道:“怎么,不是你跟元善谈的条件吗,用我作为交换?”
“我不是这个意思!”乌斯慌忙解释道,“我只是……”
他突然面色一变,猛地躬下身,紧紧攥住前襟,整个人控制不住地蜷缩着颤抖不已,额头青筋毕露,仿佛在强行忍耐着某种冲动。
从解望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额头不断渗出的大颗大颗汗珠。
他看不清乌斯故意隐藏起来的面孔,但解望曾不止一次地见过,那些染上火麻并成瘾后的人,在心瘾发作时的狰狞面目。
“你……出去!”乌斯跌跌撞撞地要躲起来,然而他环顾四周一圈,却发现唯一能够用来遮挡视线的屏风也被自己推倒在地,顿时一股更深的绝望顷刻间涌上心头,“出去!”
解望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崩溃,看着他垂死挣扎。
有那么一瞬间,乌斯仿佛又回到了记忆中被烈火吞没的边镇,灼热的火舌舔舐着他的脸颊,他无措地站在一旁,看着解望跪坐在那个女人的“尸首”旁,垂着头,牵着她的手,眼神空洞而平静,就像是一个死人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