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都以为朕会亡国(33)
“昆世是先帝死忠将领,但与卢玄不和已久,此番绝不会坐视卢玄顺利入驻京城,成为下一个严弥。”
“我判断,昆世大概率不会大张旗鼓地讨伐江州,但绝对会给卢玄制造压力,迫使其撤军回援。”
霍琮本想在凉州边境再放置一枚标志物,代表西北王昆世,但桌上已经没有砚滴了,于是便自然地朝郦黎伸出手。
郦黎四下扫了一眼,发现没有合适的小物件。
想了想,他干脆从怀里掏出那枚被他体温熨得温热的玉琮,放在了霍琮掌心。
霍琮垂眸看着掌心小巧玲珑的玉琮,似乎心情不错,唇线微微上扬,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模糊的轻笑。
他粗糙的指腹在光滑的玉琮表面缓缓摩挲,像是在揉捏着什么,又像是认真思考时,无意间做出的小动作。
不知为何,郦黎忽然想起了霍琮给自己上药的过程,他慌忙移开视线,手指垂在身侧,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
霍琮把那枚玉琮放在了关外的位置,淡淡道:
“卢玄不是傻子,他差不多也该得到昆世那边的消息了,但他仍一意孤行要来,打的就是速战的主意。”
这下郦黎听明白了。
他了然道:“也就是说,卢玄这次是赌上了自己的老家,准备来一场闪电战夺取京城?”
“没错。”
“谁给他的勇气?”
郦黎差点笑出声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哥们你不是最擅长闪电战了吗?你当初拿了你们学校军事推演比赛的特等奖,靠的就是这一手吧?”
霍琮仍盯着关外的位置,淡淡点头。
郦黎舔了舔嘴唇,偏头一脸崇拜地望着他,“哥们儿,你太牛逼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开战之前要做站前动员,还要师出有名了,有你在,我甚至觉得我们反过来追击二十万大军都是小菜一碟。”
从前他在书上看过一句话,郦黎觉得说得很对:
战争虽然残酷,但战争指挥却是一门艺术,指挥战争的人,不仅是军队的统帅,更是思想的领袖。*
在郦黎看来,霍琮就是这样的天生领袖。
只要有霍琮在他身边,哪怕情况再糟糕,郦黎觉得,自己都有绝地反击重头再来的勇气。
“讲这么多,应该口渴了吧?”他乐颠颠地给霍琮倒了一杯茶,双手呈上,“来,哥们,喝口茶!虽然品质不如严弥府上的,但这可是皇帝本人亲手泡给你的,真正举世无双的贡茶!”
郦黎说这话时,眼不眨气不喘,连脸都不带红一下的。
他一向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再说了,在哥们面前吹吹牛怎么了?
霍琮接过茶杯,目光落在郦黎一张一合的润泽唇瓣上,只一秒,就飞快移开了。
要说郦黎全身上下哪里生得最好,虽然他本人坚决不愿意承认,但只要是认识他的人,肯定会异口同声地说:嘴唇。
和大多数男性的薄唇不同,郦黎的嘴唇柔嫩,色泽诱人,唇形的线条惊人的秀美,上唇的中部尤其饱满,不说话时,一颗唇珠浅浅压在下唇上,让人不禁幻想着吻上去的甜润触感。
但在给一些胡搅蛮缠的、不遵循医嘱的刺头病人诊断时,这样漂亮好亲的嘴唇,同样会吐出冷冰冰的话语。
用词之犀利扎心,叫旁观者都不禁心中一寒。
霍琮默默低头喝茶。
明明是清热降火的茶水,却硬生生被他喝出了气吞山河的效果。
郦黎看着霍琮喝茶的样子,脑海中忽然闪过当初在御花园里,第一次和罗登见面的场景。
但他立马把这个念头丢到了九霄云外——
那种猥琐下流的货色,也配和他哥们比?
他不禁问道:“你要这么喜欢的话,要不要我送你一批茶带走?”
“你不需要给我送那么多东西,”霍琮动作一顿,把见底的茶杯放下,“我的那位幕僚名叫解望,出身琅琊解家,是景朝的清流望族之一。有了解家的支持,我们未来的路会比现在好走许多。”
“解家是解家,我是我,”郦黎坚持道,“他们就算提供给你金山银山,那也不是我送给你的。”
时间有限,科学院才做出了一把弩箭,结果还被他先拿走用了。
而且亲身实验过后,郦黎觉得那把弩箭虽然威力大,但稳定性还有待调试,所以就不打算先告诉霍琮这件事了。
只是他哥们千里迢迢赶来京城看望他,总不好让他空手而归吧?
“要不,我把宫里几本兵书送你?”
“可以,景朝的军阵我也有研究过,”霍琮突然变得话密起来,“总的来讲,他们目前还处于方阵时代,云阵、圆阵、战车阵都已经出现了,但主要还是以高机动力的步兵方阵为主要攻击手段……”
不好,一旦涉及到兴趣和专业领域,他哥们就停不下来了了!
郦黎赶紧做了一个“stop”的手势:“打住!这些你就不用和我讲了,讲了我也听不懂。”
他放心地拍拍霍琮的肩膀:
“朕就全靠你了,霍大将军!”
霍琮铁打的刚劲身板,竟然被他拍得微微一震,已经到嘴边的话也戛然而止。
郦黎心道我力气居然这么大的吗,但嘴上还是继续说道:“等你这次保卫京城立下汗马功劳,再攒两年军功,你也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了,到时候想啥时候当皇帝,跟我说一声就行!”
他冲霍琮挤挤眼睛,“咱们兄弟之间,不用那么客气,只要包吃包住,被你挟几年我完全没意见。”
“挟天子以令诸侯?”
霍琮缓慢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语气有些难以捉摸,“你想让我当权臣?朝廷不会允许下一个严弥出现的。”
郦黎很自然地回答道:“可你不是严弥啊。”
“哪里不一样?”
“严弥是先帝留下的祸患,你是我信任的心腹爱将,还是我哥们儿,当然不一样了!”
“现在谈论这些事情,还太早了,”霍琮顿了顿,似乎很想回避这个话题,“还是先思考怎么解决当下的困境吧。”
“……也是。”
他哥们是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有着恐怖的执行力,几乎从来不内耗,也很少考虑尚未发生的事情。
当然,制定战略和督促他期末周复习的时候除外。
郦黎心想自己这种习惯了临时抱佛脚的、考试前还会去拜考神求保佑的投机主义者,在霍琮身边简直就是典型反面教材。
不过他俩正好也互补,怪不得这个闷葫芦打小就爱跟他玩。
“刚才你跟我说了这么多,所以你来京城,其实是早有准备?”
“可以这么说。”
“那你还在信里写什么迎春花,我还以为你是专门来见我的呢。”郦黎重重哼了一声,毫无意识地抱怨道,“亏我还天天数着花苞盼着你来。”
霍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嗯。”
“说完了正事,咱俩也该聊聊别的……等下,你刚才是不是嗯了一声?”
“…………”
见霍琮又不说话了,郦黎却兴奋起来,连声追问道:“是不是?是不是!我都听到了,你否认也没用!”
他露出一副“吾有此孝子甚为欣慰”的得意神情,一把揽住霍琮的肩膀,还顺手捏了一把对方的脸,把霍琮的嘴角用力往上提了提,试图给这位疑似面瘫晚期患者,手动制造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笑容。
“哥们你真是,都长这么帅的一张脸了,平时要是多点话多笑一笑,上辈子估计早就脱单了,也免得跟我一起打了这么多年光棍,多浪费资源啊。”
突然捏住脸的霍琮剑眉一跳,脸上平静的表情被打破,露出了一种让郦黎蠢蠢欲动的、带着些许迷茫的眼神。
倒是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了,郦黎欣慰地想。
咦,明明霍琮应该比他大几岁吧,自己怎么会突然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