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都以为朕会亡国(163)
这次过来,郦黎几乎把太医院里的古籍搬空了,他就连在马车里赶路时,都在疯狂查资料,查得头晕眼花好几次都只能喊着停车去路边干呕。但等缓过来后,还是继续上车看书。
可惜大景的医书都写得太过抽象,皇宫中治疗蛊虫的病例又极为罕见,他至今都一无所获。
目前郦黎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由他主刀,为霍琮做开颅手术。
可这种办法在古代的死亡率极高——高到就连他这个做过无数台开颅手术的主任医师都不敢保证,存活率能不能有百分之二十。而且最让郦黎感到头疼的是,乌斯所说的那个时机只是个大概,究竟什么时候开始手术,这个还需要他自己摸索。
早或者晚几天都不行,太早了,蛊虫还没完全进入脑部,开颅等于白开;太晚了,蛊虫已经开始啃噬大脑,那也不用救了,直接等死吧。
因此,等到霍琮用平时两倍的速度做出决策,绕到屏风后查看郦黎的情况时,看到的就是好郦黎一身安详摆烂的气质,平躺在软榻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头顶的帐篷,看上去倒像是失了魂似的。
霍琮随着他的视线一起向上看了看,上面除了帐篷的顶,什么都没有。
“你在看什么?”他问道。
郦黎沉默许久,幽幽回答道:
“我那在天上的院士导师。”
第102章
霍琮被郦黎的话逗笑了,从鼻子里发出一道气音。
他掀开褥子,钻进了被我,侧躺在郦黎身边看着他,捏了捏郦黎重新变得温热湿软的指尖,语气温和地问道:“想家了?”
郦黎抿着唇摇了摇头,转身钻进了霍琮怀里,紧紧搂抱着他。
“给我讲讲你受伤那天的事吧。”
霍琮露出了略显为难的神色,显然他不想在郦黎面前多提这些,但郦黎坚持想听,他也只能简略地讲了一下当日的经过。
郦黎听完,大概还原了当时的全过程——
霍琮率领大军经过一处山谷,这地方是前些年地震整出来的,当地向导告诉他们,如果从这边过去能够至少节省一日半的行军时间。
在深思熟虑后,霍琮选择了相信这位向导。
其实他已经足够谨慎,不仅提前派斥候将山谷上方的优势地形探查了一遍,还大致摸清楚了整个山谷的地形,防止有军队在此伏击。
只是没想到,居然有人提前埋伏在了山壁上只有一人通过的狭窄夹缝内,而且目标很明确,就是针对他来的。
“是乌斯。”郦黎说,“他来找我了。”
霍琮立刻皱起眉头,“他主动找的你?说了什么?”
郦黎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在确定霍琮是真的不清楚后,才说道:“他来投诚,问我借兵回草原。”
霍琮:“他想做单于?”
郦黎点了点头。
“乌斯如果当上单于,那对大景来说,可能不算是一件好事,”霍琮沉吟道,“他对中原文化太了解了——少数民族如果有一位这样的领袖,文明程度会在极短时间内快速发展。按照历史规律,大景强盛时还好,一旦衰落,他们就会立刻举兵进攻中原。”
“我也想过这一点,”郦黎表示了同意,别看他来之前和乌斯相处的还行,但在这世上他只会对霍琮一个人吐露心声,“不过,从另一方面看,如果乌斯真的这么做了,也算是变相帮着我们传播中原文化,不是吗?”
“他们现在是匈奴,未来被同化后,就会成为少数民族的一员。”
霍琮觉得他说得都挺有道理,所以也就没多再干涉郦黎的想法,由他自己做出决定。
郦黎又戳了戳他的伤口,看似无意地问道:“你中箭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感觉?”
“疼。”
郦黎:“…………”
他执着地问道:“那除了疼之外呢?伤口有没有异物感,疼又是哪种疼,钝痛,还是针扎的疼痛?那箭头上应该不会被人放了什么东西吧?”
霍琮想了想:“异物感肯定是有的,当时箭头还扎在皮肉里呢,至于具体是哪种疼痛……不记得了,就记得伤口火辣辣地疼。”
“而且我现在还好好的在这里,所以放心吧,那支箭上没毒。”
他在意的可不是毒!
郦黎不死心地把霍琮的胳膊扒拉出来,对着放在软榻边上的油灯看了半天,没有发现任何其他开放性伤口的痕迹。
“好了,不用担心了,”霍琮轻声安抚他,“你从京城一路赶过来辛苦了,跟你一起来的那些人,我也都把他们安顿到偏帐住下了。在这里不用担心任何事,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晚上吧。”
“我不累……”
“我累,”霍琮打断他,“行军很辛苦,明天还要赶路,今天晚上就陪我一起早睡吧。”
郦黎还是第一次听到霍琮说这种话,立马躺平拉好被子,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被窝里闷声道:“那你赶紧过来睡!”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半夜霍琮再折腾折腾他的准备,还在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如果他□□的话,能不能动摇霍将军那坚如磐石的意志力。
然而霍琮还真的没有做什么,什么都没有。
他吹熄了油灯,在黑暗中并肩与郦黎躺在一起,十指相扣,没多久,呼吸就变得均匀起来。
霍琮睡着了。
但郦黎睡不着。
他的身体确实疲惫,精神却前所未有地亢奋——因为霍琮方才的一系列表现,着实让郦黎有些摸不着头脑。
要说霍琮对于自己中蛊的事情完全不知晓,那他这半月来的一系列迷惑行为,又是给宫里拼命送野味,又是偷偷跑到青州来,连招呼都不跟他打一声,算什么?
要说霍琮知道,可他表现出来的,又是一副全然不知的状态。
从一开始见到他的惊讶和喜悦,以及后续的担忧追问,都十分自然。如果要说这是演技的话,那郦黎觉得,霍琮都能和自己上辈子那位话剧社的社长有的一比了。
他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又忍不住分出了一些心神,给了外面的军营。
军营的环境自然不比皇宫,夜晚并不意味着沉眠。
相反,往往代表着更加紧绷的神经。
郦黎听到了帐篷外士兵巡逻的脚步声、听不清具体内容的交谈,还有夜晚那持久而凄厉的朔风,驱赶着盐粒子似的霜雪,噼里啪啦地打在帐篷上。
他躺在霍琮的臂弯里默默地想,是下冰雹了吗?
幸而暖盆和身边人的怀抱足够温暖,伴随着黑暗中的白噪音,郦黎还真迷迷糊糊有了些许困意。
北风依旧呼呼吹着。
翌日。
月亮还挂在山间,天仍蒙蒙青着,霍琮就把郦黎喊了起来。
他们今天还要继续行军,大约傍晚时能到达下一座城池,但好消息是据说这座城的城主已经暗中给霍琮寄了投诚信,所以今天晚上他们不必睡在帐篷里了,可以进城休整一番。
“别告诉他们我的身份,就说我是你的贴身军医,”郦黎叮嘱霍琮,“我从太医院带了一些药,可以给伤兵治疗,还有一些用来预防寄生虫的,我都叫人试验过好几次了,很有效果。”
以吸血虫病为代表的寄生虫疾病,本就是农耕社会一大顽疾,幸好郦黎知道青蒿素能够治愈疟疾,还有一些别的药材,也都提前让太医院研制准备了。
虽然不够十几万人的军队人人预防,但治疗个千八百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在提到“寄生虫”时,霍琮的表情一如往常地平静,看不出任何区别,“好。我这就吩咐他们配合你,不过我们吃完早饭就要开拔了,如果天黑再进城,我担心会出现什么变故。”
两人一拍即合,郦黎抄起筷子,望着帐篷外抖落的皑皑白雪,呼噜呼噜把碗里那点只加了盐巴和两块牛肉的热腾腾白水面吃了大半——霍琮碗里只有一块,他平时一般都是与士兵们一起吃大锅饭,这还算是加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