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都以为朕会亡国(21)
“何事?”
“保护好他的家人。”
郦黎沉默许久,点头道:“这是应该的。”
是他疏忽了,总想着利益方面的事情,却忘了人都是有亲朋好友、家族后代的。
可能是孤身一人惯了吧。
郦黎下意识抬手,想去触碰藏在怀中的福囊,但他手指微动,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了自己的异样。
除了陆舫外,无人注意到方才郦黎脸上一闪而过的黯然。
“陛下,”陆舫看着郦黎,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些,“臣在京外有一处田地,面积不大,只有十余亩,由一老仆掌管着。”
“那块田地并不记在臣名下,只是因为那老仆对臣忠心耿耿,所以一直代为掌管。现在严弥牢牢把控着城门,不允许朝臣亲眷离京,若陛下能把臣家中老母顺利送出城外,臣以为,穆大人也一定会改变主意的。”
郦黎喉头滚动了一下,“你……愿意把你的母亲托付给朕?”
就不怕他失败吗?
陆舫笑道:“陛下对臣是有什么误解吗?舫虽不才,但也知道一人不事二主的道理,既然舫选择了跟随陛下,那自然是押上全部身家,一条道走到底了。”
一旁的季默沉默地握紧了剑柄。
“朕明白了,”郦黎十分感动,一口答应下来,“朕会想办法的,卫尉那边,虽然是他无礼在先,但还望元善你以大局为重,不要计较此事。”
“陛下放心,臣一向大度,怎么会记挂这种小事呢。”
陆舫宽容道,一派深明大义的白莲花姿态。
他没坐多久便欣欣然告辞了,临走前,还顺走了宫中的一瓶御酒。
但郦黎殊不知,那天的真实情况,其实是这样的——
“我曾在相国府宴会上,亲耳听到穆大人说‘国之蠹虫’四字,当时舫以为,大人说此话是因为不愿与严党同流合污,心怀家国社稷,因而内心敬佩不已。”
陆舫目光如电,咄咄逼人道:“可如今罗登已死,两大国贼只剩下一个严弥,穆大人反倒没了当初的胆气,对舫所提之事犹豫不决、畏首畏尾、优柔寡断,怎么,难不成是被严弥老儿吓破胆了不成!?”
“住口!”
饶是穆玄脾气再好,也忍不了被小辈上门指着鼻子骂他软蛋。
他骂道:“区区五品小官,你懂个屁的家国社稷!”
陆舫却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舫官职微末,不错,但若当了大官就必须要像穆大人这样瞻前顾后贪生怕死,那这个官,还不如不当!”
“你说谁贪生怕死?”
穆玄额头青筋乱蹦,猛地上前一步,拎着陆舫的衣襟怒吼:“老夫十四岁入行伍,二十便能独自领军击退匈奴,杀敌过百,即使半截身子入土,也随时都能上战场为陛下马革裹尸!你呢?你做了什么?”
“黄口小儿,满嘴大道理,不过嘴上逞能罢了!”
穆玄愤恨地冷哼一声,松开陆舫的衣襟,转身不想再理会他,“来人啊,送客!”
“且慢。”
陆舫沉声道:“穆大人,舫既然敢单独来贵府,难道大人猜不出缘由吗?还有近些日子京城发生的事情,您在官场混迹多年,当真察觉不到,这背后究竟是谁的手笔吗?”
穆玄眉头一跳。
怎么可能想不到。
他不像严弥站得那么高,又傲慢到不愿推翻自己的成见,穆玄其实和陆舫一样,早在义卖会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郦黎的变化。
自打罗登执掌禁军后,他每天都无所事事,只能在家含饴弄孙,与街坊邻居互相聊天走动。
如果不是时常擦拭,就连挂在腰间的宝剑都要生锈了。
穆玄眼睁睁看着国家江河日下,却无能为力,身体也因为精神的颓靡一天天的衰败下去,那种滋味,简直比活剐了他还要难受!
他有心想学老友何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家中老妻抱着孙儿跪下哭求他,恳求他莫要为家中招惹祸事,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若他只是孤身一人……
若他再年轻二十,不,十岁的话……
穆玄闭上眼睛,攥紧的双拳最终还是缓缓松懈。
他侧过身,却并没有看陆舫,只是用苍老疲惫的声音说:“你走吧。”
“我已经老了,严相国确实派人来找过我,说希望我继续执掌禁军,但我拒绝了他。再过几日,我会向陛下乞骸骨回乡,陛下英才雄略,身边有你这样年轻气锐的忠臣,就足够了。”
“是吗。”
陆舫神色平淡,忽而话锋一转:“舫方才进来的时候,见到有下人端着一盘酸果往后院处走,隆冬时节,即使酸果也不好找,应该是府上哪位夫人有喜了吧?”
穆玄半天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话题是怎么从朝政一下子跳到后宅上的。
他瞪着陆舫,觉得这小子好生无礼。
但看在陆舫对陛下还算个忠心的份上,穆玄还是勉强耐着性子回答了:“老夫的孙媳妇有孕在身,想吃些酸的,老夫便命下人准备了些酸果给她送去。陆仆射问这个做什么?”
“穆大人还真是儿女心重,居然连府上这等细微小事也照顾到了,想必等将来必然是儿孙满堂,家族兴旺。”
陆舫拱手赞叹道。
马屁没人不爱听,穆玄矜持一笑,捋了捋胡须,正要自谦几句,就听陆舫狠狠一甩袖,指着鼻子贴脸嘲讽道:
“乌龟儿子王八蛋,穆大人这苟活性命于乱世的人生至理,想必后世子孙学习时,也是受益匪浅吧!”
穆玄一把拽掉了好几根胡须,等反应过来后,气得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他从墙角抄起笤帚,大骂道:
“……狂妄小儿,满嘴喷粪!滚,给老夫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面对暴怒的穆玄,陆舫抱头鼠窜,还是被武德不减当年的穆老爷子一路从前厅打到了大门外。
据说,当时整条街的人都看到了穆老爷子挥舞着笤帚、冲他破口大骂的场景。
老人家,都这个年纪了还这么暴躁,都不听人把话讲完的。
还是陛下好忽悠啊。
陆舫提着酒壶,一边喝一边悠哉想道。
“陆大人。”身后有人唤他。
陆舫一个激灵,下意识想把酒壶藏起来,藏到一半时才想起来自己还在假扮宫娥,只好把酒壶背在身后,掐着嗓子扭捏道:“大人有何事吩咐?臣妾还要赶着去为陛下侍寝……”
对不住了陛下,臣身兼重任,还不能被人发现,只好忍辱负重,拿您老来当挡箭牌了!
身后那人沉默良久。
陆舫有些不耐烦了,正要随便找个理由溜之大吉,就听那人幽叹一声:
“江不知,陆大人竟还有此癖好,陛下若是听闻,定也会十分惊讶吧。”
怎么是这个煞星!
陆舫猛地转身,干笑道:“沈副指挥使不是去相国府了吗,怎的突然又回来了?”
沈江笑眯眯地看着他,朝着身后皇城禁地拱了拱手,“陛下有旨,陆大人责任重大,恐一人难以承担,特命江来从旁辅助。至于相国府那边,还有其他锦衣卫在监视着,陆大人不必担心。”
陆舫呆住了:“…………”
陛下,说好的君臣两不疑呢?
还能不能有一点最起码的信任了!
第18章
今天也没有收到哥们的来信。
早朝时,郦黎坐在龙椅上,心不在焉地想着。
下方的全自动朝议对他来说,就跟耳旁风没啥两样,郦黎满心满脑挂念着的,都是霍琮那边的状况。
虽然他上次在信里写,叫霍琮专心治理瘟疫,如果太忙的话,可以先缓一缓,不用着急他这边的事情,他暂时应付得来。
但是这一缓就缓半个多月,连封信也不写,未免有点太过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