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都以为朕会亡国(144)
可是现在……
看着郦黎仍纠结于那一小段音律怎么弹都不顺手、似乎还想开口向她讨教的模样,芙蕖终于忍不住了,把琵琶一放,直挺挺地跪在了他的面前。
一直守在门口的安竹立马朝楼下打了个手势,示意锦衣卫把那群吵吵嚷嚷的大臣们放上来。
“陛下!”
芙蕖不知道自己背后的勾当,只当郦黎放纵自己沉迷声色,心一横,伏首泣道:“您是大景的天子,天下万民都指望着您的德政,可即使愚钝如妾身也知道,京城之外,还有许多百姓填不饱肚子,因为天灾人祸流离失所,您却沉迷于靡靡之音,玩物丧志——若是如此,妾身宁可折断了这琵琶,此生再不复弹,然后再在两位大人面前自裁谢罪!”
“妾万死,斗胆恳请您起驾回宫,不要再流连于此地了!”
正领着一众大臣、怒气冲冲准备上来铁口直谏的何兑脚步一顿。
他站在门口,死死盯着芙蕖爬在地上的纤弱背影,唰地眼前一亮。
——这琵琶女,配享太庙啊!
第88章
“陛下,此女方才所说,字字句句,都是老臣与诸位大臣的肺腑之言。”何兑上前一步,沉声道。
“国事未定,陛下却沉迷于这些旁门左道,上对不起祖宗天地,下对不起黎民百姓,就连歌女都明白的道理,难道陛下当真不懂吗?”
郦黎停下了拨弄琵琶的动作,歪着头思考了两秒。
在何兑犀利的目光中,他把琵琶放到了一边,点点头,肯定道:“芙蕖姑娘和何御史说得都极有道理,朕知道错了。”
正打算继续劝诫、甚至已经做好死谏准备的何御史噎住了。
郦黎浑身轻松地站起来,揉了揉这几天弹到酸痛的手腕,还非常亲切地把跪在地上的芙蕖姑娘亲手扶了起来,当着一干文武百官的面,郑重其事地夸奖道:“姑娘忠义□□,若不是你方才那一番话把朕点醒,朕还在执迷不悟当中呢!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
芙蕖受宠若惊,她其实没想到陛下居然这么好说话,“妾……妾名叫芙蕖。”
“朕问的不是你的花名,是真名。”郦黎鼓励地看着她,“你的胆气智慧丝毫不逊色于世上男儿,相比起那些沽名钓誉之徒,你这样的女子才更应该名留青史。”
芙蕖像是明白了什么,她红着眼眶注视着郦黎,唇瓣颤抖,缓缓说出了一个自阿娘走后、许久都没人叫过的名字:
“莫离,离人的离。”
“莫离……好名字。”
郦黎笑了起来,很绅士地握住她的手腕,不顾身后某人瞬间炽热的视线,淡定地冲大臣们说道:“朕在莫姑娘的劝导下,已经幡然醒悟了,从今日起,一定勤政为民,不敢有丝毫懈怠。”
但不少大臣们只盯着他的手,心中嘀咕:陛下这该不会,是准备把这姑娘纳入后宫吧?
虽说大景为了防止外戚,皇帝一般不会娶母族过于强势的皇后和嫔妃,但一个歌女倡优……这说出去,实在不太好听啊。
“为了表明朕的决心,”郦黎故意做出一副依依不舍的姿态,把莫离的手放在了陆舫的掌心中,忍痛割爱道,“朕决定,为莫姑娘赐婚!”
“莫姑娘这一番不畏生死、直言上谏的义举,堪得良配!莫姑娘,朕把工部尚书赐给你了,可莫要辜负元善这一介好儿郎啊!”
大臣们:“…………”倒反天罡啦!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还有人等着看好戏——陛下如此折辱自己的心腹,哪怕陆舫是再坚定的保皇党,也该翻脸了吧?
谁知道陆舫这厮在听到这番话后,居然瞬间容光焕发。
他像是喝了三斤蜜水一样,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不顾莫离羞得要死的挣扎,用力把她的手扣在掌心里,还用极洪亮的声音,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
“多谢陛下赐婚!臣一定会尽好自己身为夫婿的本分的!”
世上没有比八卦传播更快的消息了,当天,翠轩楼内发生的事情就像是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大景各个角落。
腐儒们对陛下此举意见很大,出身于高门大户的嫡子们更是嗤之以鼻,认为陆舫是迫于陛下的压力,才被迫认下了一个身份低贱的歌女当正妻。
但民间百姓们,倒是对参与这起赐婚事件中的几位主要人物好感度颇高,觉得陛下是个知错就改、善于纳谏的明君,何御史和那位莫姑娘,更是忠勇可嘉。
尤其是那位莫姑娘,听说人家一生下来就在花楼里,除了当歌女也没别的出路了。
这样底层出生的姑娘,最能让百姓们共情了——
大家一直认为,这一定是个顶顶好的好姑娘!
陛下把她赐婚给工部尚书,哦不对,是工部尚书被赐婚给莫姑娘,两位都是正直善良的大好人,如此一来,岂不是鸳鸯双飞,神仙眷侣?
反正陆舫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他自个儿现在是快乐疯了。
“芙……不对,莫姑娘,”他强忍着激动,目光炯炯地盯着垂头坐在自己对面的莫离,“抱歉瞒着你,但陛下这份拳拳之心,你我应该都能明白。我……我也没想到,陛下会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
他原先只觉得,自己为了自己的前程,找了个明主;后来慢慢发现,陛下拥有远超世人的观念,和几乎能与圣人比肩的大爱;
作为臣子,陆舫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今天,当郦黎在文武百官前,为了他陆舫坦然说出那五个字“朕知道错了”时,陆舫只觉得一股热血瞬间涌上脑袋,耳膜嗡嗡作响,许久都听不真切声音。
他默默在心里发誓——
无论陛下将来要做下如何惊世骇俗之事,他陆元善,宁愿赌上这血肉身躯与后世千百载的名声,也一定会追随到底!
……当然,也是看在夫人的份上!
莫离缓缓抬头,脸上却丝毫没有半分羞涩,相反,盯着陆舫的眼神十分凌厉。
陆舫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小心翼翼地问道:“夫……咳,莫姑娘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舫?”
想起陛下临走前警告的眼神,陆舫非常不情愿地把夫人这个称呼咽了下去。
“陛下如今内忧外患,陆大人竟然还有闲心在这里待着?”莫离瞪着他,五指绞紧了帕子,“就连我都听说了!那徐州牧霍琮,刚刚吞并了周边三座城池,还杀了一个藩王!……虽然那个藩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那毕竟是朝廷的脸面,他竟说杀就杀了?”
陆舫一边敲核桃,一边随口道:“是啊,被陛下惯得无法无天了。”
“听说,他手底下有三十万大军,精锐重骑个个都能以一当十,”莫离焦虑得不行,碎碎念道,“淮河一带已经唯他马首是瞻,若是霍琮继续南下,以寿春为跳板,那南方就危险了!”
陆舫惊叹地敲了个核桃,“莫姑娘居然还懂这些?若是自学成才,那可真是人不可貌相,舫甘拜下风。”
“……陆大人!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哎,我听着呢,莫姑娘消消气,”陆舫殷勤地把敲好的核桃递到她面前,“放心吧,霍州牧这些行动,陛下都知道,如无意外,他暂时是不会南下的。”
不光知道,说不定还掺和了一脚呢。
莫离不能理解,疑惑道:“陛下既然知道,那为何不阻止?”
陆舫想了想,“或许是因为陛下恋爱脑?”
这个词是上次他从安公公那儿听来的,陆舫觉得非常形象,陛下平日里英明神武,果决冷静,但只要一遇上霍大人,那立马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哪像他,一点儿也不恋爱脑,永远都保持着清醒聪慧的头脑。
“陛下对你恩重如山,你竟在背后如此谤议陛下?”莫离猛地站起身,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似的,按着桌子脸色苍白道,“陆大人,我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我现在就去找陛下,把这婚退了——”